自民国建立,报馆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往日只有官府邸报可看,如今竟有数十种报纸任君选择,有倡言革命的,有保守维旧的,更有专载花边新闻的,真个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
我每日清晨必要到街口报童处买上两三份,方能安心用早饭。这日正挑选间,忽见一份新出的《民权日报》,头版赫然印着"论妇女放足之必要"几个大字,不由得买来一观。
回到家中,摊开报纸细读,只见文章写得慷慨激昂:"缠足乃封建余毒,使吾国半数同胞沦为残废......"正读得入神,房东李妈进来添茶,瞥见报上文字,竟"呸"了一声。
"先生也看这种混账话?"李妈愤愤道,"我姥姥缠足,我娘缠足,我自个儿也缠了半辈子,如今倒成了'余毒'了?"
我正要解释,忽听门外一阵喧哗。推窗望去,见一队女学生正游行示威,为首的手举"解放双足"的横幅,后面的都穿着黑裙子白上衣,脚下一色皮鞋,昂首挺胸地走着。街边几个裹着小脚的老太太看得首摇头,而年轻姑娘们却眼露艳羡之色。
午后去茶楼,听见两个商贾模样的男子在议论此事。
"我闺女昨儿回家闹着要放足,"一个胖子拍着桌子道,"说什么'新时代新女性'。她那双小脚可是我花了二十两银子请人缠的!"
"王掌柜何必动怒,"另一个瘦子劝道,"如今风气如此。我家那个更绝,不但放了足,还要去上什么女子学堂。我说你识得几个字便够了,她倒搬出什么'男女平权'的大道理来......"
正说着,忽听楼下报童高声叫卖:"号外!号外!教育部颁布《劝禁缠足令》!"
茶客们纷纷买报传阅。只见那法令写得委婉,只说"劝导"而未言"禁止",但明眼人都知道,这千年陋习怕是要走到尽头了。
次日清晨,我见李妈走路一瘸一拐,问其缘故。她支吾半天才道出实情:昨夜偷偷给自己放了足。
"疼得紧,"她倒吸着凉气,"可我想了想,闺女将来要是也缠足,岂不害了她?不如我受这茬罪......"
我心中感慨,取出一盒药膏给她。李妈千恩万谢地去了,留下我对着桌上几份报纸出神。一份还在争论缠足利弊,一份己开始讨论女子教育问题,最新的一份则报道了某地成立"天足会"的消息。
这时代变得太快,快得连报章都追不上它的脚步。昨日还在讨论该不该剪辫子,今日己争论起女子参政权;上午才刊登某地守旧派抵制新学的消息,下午就接到电报说那里己经办起了女子学堂。
最有趣的是各报立场的变幻。一份前日还在为帝制辩护的报纸,今日忽然高呼共和;昨天才抨击过西装的评论员,今朝己撰文称赞中山装的便利。变脸之快,令人瞠目。
茶楼里的闲谈也日渐新潮。前清举人周老先生如今竟也大谈"民主自由",虽然时不时还会漏出一句"子曰诗云"来。那位曾痛骂新式婚礼的老学究,最近也开始阅读《新青年》了,只是每每读到激动处,必要拍案大骂几句"离经叛道"。
变化最明显的当属街头景象。放足的女子日渐增多,虽然走起路来还不甚稳当;女学生三三两两结伴而行,不再需要家人陪伴;更有大胆者,竟然公开与男同学讨论问题,惹得守旧派连连摇头。
一日,我在公园长椅上休息,忽见远处李妈带着她女儿散步。小姑娘约莫十三西岁,穿着一双新皮鞋,蹦蹦跳跳地走着,全然不像她母亲那般步履蹒跚。李妈虽然走得吃力,脸上却带着笑,时不时弯腰为女儿整理衣裙。
这时,一个卖报童跑过,口中喊着最新号外:"女子师范学校招生啦!不限是否天足!"
李妈叫住报童,买了一份报纸,认真地看起来。阳光透过树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神情既困惑又期待,活脱脱是这个时代普通人的写照。
回到家中,我提笔想写篇关于风俗变迁的文章,却不知从何写起。窗外传来报童的叫卖声,这次喊的是:"新文化运动兴起!打倒孔家店!"
我摇头苦笑。这时代变得太快,快得连思考都来不及。或许唯有报童那永不停歇的叫卖声,才是这个变革年代最真实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