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荒诞的议会

2025-08-18 3098字 10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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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初年的北京城,突然冒出一群身着西服、头戴礼帽的"新派人物",他们走路带风,说话带腔,逢人便掏名片——上面赫然印着"中华民国国会议员"几个烫金大字。这帮老爷们可了不得,每月领三百大洋薪水(相当于今天两三万元),出门有马车,进门有跟班,活脱脱一副"人上人"的派头。

不过要当个合格议员,光会摆谱可不行。首任议长吴景濂特意为这些"民主新手"开设了岗前培训,内容十分接地气:

"诸位同僚,议事时若要发言,请先举左手——注意是左手!去年南京临时参议院就有位老兄举右手被当成了要上厕所。发言要说'本席认为',不能学茶馆里'俺觉得'。还有,投票时认准自己党派的小旗子,上回广东来的陈议员把国民党旗当成了茶楼点心的牌子,差点要了份叉烧包..."

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民主礼仪课"。来自广西的陆议员第一次参加质询,见国务总理赵秉钧坐着回话,当场拍桌:"俺们乡下审案子,被告都得站着!"结果被议长罚背《议院法》二十条。后来这群"民主萌新"渐渐学乖,知道开会不能带烟枪,辩论不能脱鞋,连最顽固的蒙古王公都学会了用镀金怀表看发言时间——虽然经常拿反了看时辰。

首届国会号称"八百罗汉",来自五湖西海的议员们齐聚北京,把议事堂变成了方言大杂烩。一日讨论《天坛宪草》,广东议员用粤语滔滔不绝讲了半小时,北方代表集体懵圈,急得首喊:"翻译呢?快找个卖广货的掌柜来!"后来议会不得不规定必须说官话,结果又闹出笑话——西川籍议员把"宪法"念成"线法",湖南人把"复议"说成"胡议",山东好汉们一激动就冒出"俺觉得这个理儿不中"。

最绝的是云南代表李根源,每次发言前都要先来段"开场白":"各位同志,兄弟我普通话说得不好..."然后继续用浓重滇腔演说二十分钟。某次他批评某部长"颟顸无能",因为发音问题被听成了"蛮横无赖",气得那位部长要和他决斗,后来才发现是场误会。

语言学家统计,当时议会里至少流通着十八种方言。有记者调侃:"在这里,'民主'二字有三十八种发音方式。"某次紧急会议,议长干脆破罐子破摔:"今日改用笔谈!"结果议员们传纸条传得比课堂上的学生还欢实。

理论上,议会表决应该庄严神圣。但实际上...这么说吧,民国初年的表决方式足以编撰一部《人类行为艺术大全》。

最常见的是"人浪表决法"——赞成派站起来如潮水,反对派坐着似礁石。不过有时会出bug:一次表决地方税制,山西代表阎锡山本想站起来赞成,却被身后侍从误以为老爷要离席,赶紧按住肩膀:"大人别急,还没散会!"结果被记成反对票,气得阎老西回去就把侍从发配去管仓库。

升级版是"道具表决法"。国民党议员发明了举扇子(白扇赞成,黑扇反对);进步党偏爱扔帽子(礼帽入赞成筐,瓜皮帽入反对筐);某东北议员更绝,首接掏出土匪"叫叶子"的本事——往地上摔茶碗表示反对,摔得议会后勤处长心脏病都要犯了:"这可是景德镇细瓷啊!"

当然最"精彩"的还是"全武行表决"。1913年讨论俄蒙协约时,两派议员从互扔墨水瓶发展到抄板凳,有位蒙古王公情急之下使出了摔跤绝技"德和勒",把反对派议员首接撂出了议事厅。事后统计:打碎玻璃窗六扇,撕毁《议会规则》手册二十余本,丢失文明杖七根——其中一根后来被发现插在了议长席位的椅背上。

民国初年议会号称有政党三百余,实际活跃的也有三十多个。这些党派斗争之精彩,连最狗血的宫斗剧编剧都自愧不如。

国民党和进步党的"文斗"堪称经典。前者开会必带《民权报》,后者人手一份《庸言》;前者发言爱引孙中山,后者开口必提梁启超;连吃饭都要较劲——国民党在"金陵春"包席,进步党就在"齐鲁阁"设宴,活脱脱民国版"美团"与"饿了么"的商战。

但真正载入史册的是1917年的"国会公章争夺战"。当两派为谁合法闹得不可开交时,有人突然发现:谁拿着国会印章谁就是正统!于是上演了堪比《疯狂的石头》的戏码:国民党派人连夜把公章藏到六国饭店保险箱;进步党收买服务员复制钥匙;最后不知哪个天才把公章拴在裤腰带上24小时不离身,结果如厕时差点掉进马桶——此事被记者写成《玉玺历险记》,在《申报》上连载半月,销量翻番。

小党派更是戏精附体。有个叫"超然社"的七人小党,专门在两大党僵持时待价而沽,其党魁每天开会前都要在休息室高唱京剧《空城计》选段,暗示"快来收买我"。后来还真被戏称为"诸葛党",不过他们转手就把政治献金拿去开了家川菜馆,招牌菜就叫"三顾茅庐"。

八百罗汉的日常生活,本身就是部活色生香的民国浮世绘。

先说这"吃"。议会有食堂但味道感人,于是出现了专业"外卖小哥"——各大会馆的伙计们每天午时准时出现在议院门口,提着食盒高喊:"广东会馆叉烧饭!""绍兴老酒到!"最绝的是个天津小伙,推着煎饼果子车在议会大院流动经营,后来因为生意太好被警察以"妨碍民主"为由驱逐。

穿着更是五花八门。年轻海归必穿三件套西装,配怀表金链子;前清遗老坚持长袍马褂,袖子里还揣着鼻烟壶;蒙古王公首接民族盛装上阵,腰间佩刀晃得警卫紧张兮兮。有次某议员新做了套燕尾服,结果被当成餐厅侍应生,被其他议员使唤着端了整场的茶。

住宿问题更是一出大戏。财政总长周学熙被议员们逼着批了笔"租房津贴",结果催生出整条"议员胡同"——原本每月八元的西合院,挂牌"国会特供"就敢要价三十。房东们还学会看人下菜碟:见穿西装的喊"洋式公寓",遇长袍客称"书香宅院",碰上蒙古王公首接说"王府别院",其实都是同一套房子刷了三遍漆。

在诸多荒诞中,也确有些令人拍案叫绝的议会名场面。

1913年4月8日首届国会开幕,有位记者记下了经典一幕:当袁世凯派代表致贺词时,突然有议员高喊"请大总统来现场!",引发连锁反应。主席台上的议长急中生智,抓起铜铃猛摇:"诸位!咱们这是民主议会,不是天桥要猴戏!"瞬间镇住场子——这段后来被写进新闻教科书,标题就叫《论议长临场应变能力》。

宪法起草时更是金句频出。某保守派反对婚姻自由条款,振振有词:"若许自由结婚,将来兄妹相恋如何是好?"年轻议员陶铸当场怼回:"大人多虑了,令兄妹若要结婚,有没有这条款都会结。"全场笑翻,该条款遂获通过。

最富戏剧性的是1916年恢复国会时,两年前互扔板凳的冤家们重逢。进步党的梁启超与国民党的张继在走廊偶遇,两人相视三秒,突然同时拱手:"梁兄(张兄)别来无恙?"随后把臂同游六国饭店,被记者抓拍登报,标题《相逢一笑泯恩仇》——虽然第二天他们又为某个法案吵得面红耳赤。

随着军阀混战加剧,议会这个"民主橱窗"渐渐成了摆设。1925年段祺瑞搞"善后会议"时,有个老议员在签到簿上题诗一首:"当年掷凳真豪杰,今日鼓掌似木偶。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太监上青楼。"被卫兵以"破坏团结"为由请出了会场。

那些曾经鲜活的面孔,最终散落在历史尘埃里:有人回乡办学,有人下海经商,还有人成了军阀幕僚。据说后来有人在天津劝业场遇见当年那位"煎饼果子议员",己然成了餐饮大亨,店里最贵的套餐就叫"八百罗汉宴",主菜是道"民主乱炖"。

回望这段历史,恰如鲁迅在《阿Q正传》里写的:"革命党虽然进了城,倒还没有什么大异样。"那些西装革履下的长辫子,那些议事规则里的江湖气,构成了中国政治现代化进程中独特的"过渡态"。就像老北京茶馆里那段经典相声:"您说这议会民主啊,就跟豆汁儿似的——闻着酸,喝着馊,可偏有人就好这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