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测点:伦蒂尼姆西南方向,约7公里处,一处废弃移动地块残骸制高点。
陈雨林,代号灰羽,像一块沉默的岩石,嵌在锈蚀的钢铁骨架之间。他左眼的黑色眼罩下,仅存的右眼透过便携式高倍观测镜的目镜,瞳孔缩成了针尖。
几个小时前,他刚完成对这片区域潜在源石尘沉降的例行监测。仪器显示异常的能量波动和地质应力变化,并非源于天灾,而是……战争。他本可以离开,去递交那份标注着“高危”的预警报告。但某种更深层的东西,一种源于叙拉古童年废墟的记忆,一种对巨大力量失控的警惕,让他留了下来,选择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制高点。
然后,他看到了它们——那支如同钢铁洪流般碾碎地平线的舰队。牺牲了防御,牺牲了所有不必要的负重,只为将速度提升到极致,首扑维多利亚的心脏。
“疯子……”他低语,声音被风卷走,消散在带着硫磺与血腥味的空气里。他认得那种舰船的轮廓,那种不顾一切的突进,只意味着一件事:毁灭性的打击即将降临。
他调整着观测镜的焦距,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手套传来。镜片里,伦蒂尼姆那由无数移动地块拼接而成的庞然巨影,在黄昏的硝烟和引擎喷出的黑烟中,不再是远方的剪影,而是近在咫尺的死亡丛林。它静默地矗立着,巨大的履带深陷大地,无法逃离。城市边缘的灯火在暮色中亮起,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无法穿透舰队卷起的、带着毁灭气息的烟尘。
前一夜划破天际的轰炸机群尖啸,此刻有了答案。那并非无的放矢,而是精确的“手术”,目标是瘫痪这座巨兽的防御神经。
突然,观测镜的视野被一道撕裂天空的炽白光芒占据!即使隔着数公里,那巨响也如同重锤砸在胸口,脚下的残骸都仿佛在呻吟。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腰间悬挂的速射弩和三棱军刺随着震动轻轻磕碰。
“查狄伦”号那门象征着最终审判的500毫米主炮开火了。目标——城市外缘的支撑结构。
轰隆!!!
没有预想中的冲天火光,只有瞬间膨胀到极限的冲击波!白色的气浪呈球形扩散,如同无形的巨掌,将覆盖其上的建筑、道路、乃至地块本身的边缘结构如同朽木般撕碎、抛飞!被命中的钢铁支撑发出刺耳的、令人牙酸的金属哀鸣,扭曲、断裂。上方的一大片城区猛地向下一沉,伴随着连绵不绝的断裂声和建筑坍塌的轰鸣,烟尘混合着钢铁碎屑冲天而起,形成一朵巨大而污浊的蘑菇云。
灰羽的呼吸微微一滞。作为天灾信使,他见过无数天灾肆虐后的景象——被源石风暴夷平的城镇,被陨石砸出的巨坑,被洪水吞噬的移动地块。但眼前这一幕,是人类用自己铸造的武器,以近乎天灾的威能,精准地“肢解”同类赖以生存的家园。效率之高,目的之纯粹,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残酷。
“左满舵!全速!规避!”他仿佛能听到远处舰桥里传来的尖叫。几乎同时,伦蒂尼姆高耸的城墙上,那些沉寂的守护者苏醒了。巨大的炮塔开始转动,炮口的口径令人心悸。
轰!轰!轰!
沉闷如大地心跳的巨响传来。巨大的炮弹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陨石般砸向舰队刚才所在的位置。
“查狄伦”号庞大的身躯在泥地上划出剧烈的弧线,履带疯狂刨动。第一发城防炮弹砸在右后方,留下一个恐怖的深坑,冲击波掀起的泥浪狠狠拍打在舰体侧面。舰体剧烈倾斜,如同在风暴中挣扎的巨鲸。
“延时引信穿甲弹……制造障碍区……”灰羽低声分析着,眉头紧锁。他看到了“普罗旺斯”和“保皇党”的副炮开始怒吼,密集的穿甲弹风暴扫向城墙炮塔,干扰着那些巨兽的瞄准。同时,“查狄伦”号的主炮塔再次转动,这一次,目标指向了城墙后方。
轰——!!!
又一道毁灭光柱射出,越过城墙,消失在城市轮廓线内。
数秒后,城内深处爆发出耀眼的蓝光!不是爆炸,而是失控的能量洪流!电弧狂舞,撕裂建筑,引发连锁爆炸,一片区域的灯光瞬间熄灭。
“能源节点……”灰羽的手指无意识地着观测镜的调节环。这一击,精准、致命,瘫痪了城市的防御命脉。战术上无可挑剔,但造成的附带损伤……他不敢细想那片黑暗中会有多少来不及撤离的生命。
“主炮装填高爆弹!目标——城市地块接缝处!给我撕开它!”冷酷的命令仿佛穿透空间,在他耳边回响。
舰队在城下疯狂机动,躲避着如同死神镰刀般落下的城防炮击。每一次规避都险象环生,每一次炮击都在地面上留下触目惊心的伤痕。一辆伴随的装甲车在冲击波边缘被撕碎,连火光都来不及绽放就被泥土掩埋。
然后,“查狄伦”号的主炮再次轰鸣!
轰——!!!
500毫米高爆弹精准地命中了两个巨大移动地块之间的接缝。剧烈的爆炸将连接处的钢铁扭曲变形,冲击力让两侧地块发生了肉眼可见的错位!上方依托接缝建造的城区瞬间崩塌,建筑如同被推倒的积木般连环倒下,烟尘再次冲天而起,形成一道新的、由废墟构成的巨大伤疤。
这一次,凄厉的警报声和隐约的哭喊声,穿透了遥远的距离,混杂在引擎和炮火的轰鸣背景音中,微弱却清晰地钻进了灰羽的耳朵。
他放下了观测镜。
深黑色的右眼中,映照着远处那座在炮火中不断颤抖、被一块块“肢解”的钢铁巨城。每一次炮击,都伴随着一片城区的毁灭,伴随着无数生命的消逝。城防炮的怒吼,舰炮的轰鸣,引擎的咆哮,共同奏响了一曲死亡的乐章。
他沉默地站着,沙褐色的冲锋衣下摆被风卷起。腰间那道狭长而深刻的刀疤,似乎也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暴力带来的永恒创伤。左眼的眼罩隔绝了半个世界的景象,却无法隔绝这扑面而来的毁灭气息。
作为天灾信使,他的职责是观测、预警、尽可能减少天灾带来的损失。他追逐着风暴、地震、源石异动,与无形的自然伟力抗衡,只为给挣扎求生的人们争取一线生机。
而眼前这场由人类亲手点燃、精心策划、高效执行的毁灭风暴,其残酷与精准,远超他所见过的任何一场天灾。这不是无法预测的自然之怒,这是赤裸裸的、带着明确目的的人为之恶。
“把炮弹打光!把这座城市给我——轰平!”
那冰冷而决绝的命令,如同淬毒的冰锥,刺穿了黄昏的喧嚣,清晰地烙印在他的意识里。
灰羽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带着硝烟和尘土的味道。他不再看那炼狱般的景象,而是从背包里拿出记录板。他需要记录下这场“人祸”的规模、能量等级、破坏模式……这是他的工作。
但当他落笔时,指尖却微微发颤。笔尖在纸上划出的,不再是冷静的数据,而是脑海中不断闪回的画面:叙拉古童年时在炮火中倒塌的家,炎国边境收容所外难民绝望的眼神,以及……师傅消失在战火硝烟中的背影。
他猛地合上记录板,将其塞回背包。背起沉重的仪器,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片在暮色与硝烟中燃烧、崩塌的钢铁丛林,然后转身,毫不犹豫地跃下残骸,身影迅速消失在废墟的阴影之中。
他要去递交那份关于源石尘沉降的预警报告。至于这场战争……它本身就是一场无法预警、也无法阻止的超级天灾。他能做的,只有记录,然后远离。寻找师傅的路还很长,他不能被卷入这种纯粹的毁灭漩涡。
风卷起沙尘,掠过他离去的背影,也掠过远方那座在炮火中哀鸣的巨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