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的阴影笼罩下,叙拉古的残躯在喘息。被彻底轰垮十二家族后的废墟尚未冷却,阿德拉的“标准贡献配给制”己在原萨拉曼卡赌场扎下了根。新刷的白墙上挂着硕大的公告板和清晰的兑换表,面包的烘烤味,带着一点焦糊,混合着新工装散发出的劣质染料气味,沉重地压在人鼻尖上。人们排成沉默的长队,如同蜿蜒僵死的铁链,在帝国士兵皮靴的监视下向前蠕动,每个人手里都紧紧捏着属于自己的那张记录劳动的带印章的羊皮纸证明。
安东·佩斯卡拉蜷缩在城市另一端的断壁残垣里。阳光吝啬地透过炸塌歌剧院穹顶的巨大窟窿,照亮一片飘舞的尘埃。他背靠着一根被冲击波削去浮雕的柱墩石基。巨大的混凝土块扭曲狰狞,暴露出一丛丛漆黑的钢筋骨架,像某种史前怪兽的肋骨残骸。脚下堆积着厚厚一层灰烬与彩色碎屑——那是几个月前欢迎高卢战舰的“礼花”最后留下的遗迹,如今己被时间踩踏成污浊泥泞的斑点。
一个老式的晶体管收音机搁在旁边的碎石上,电源指示灯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电流的滋滋杂音顽强地撕裂着死寂,断断续续吐出阿德拉那没有起伏、如同切割玻璃般清晰冰冷的声音:
“……重复宣告……萨拉曼卡区标准配给中心……即日起开通面粉兑换窗口……单次兑换上限两公斤……须持有个人贡献证明并加盖家庭户籍印章……伪造贡献记录……依法处——”
“啪”的一声脆响,是石子狠狠砸在收音机喇叭网罩上的声音。那些精准测量过的规则和冰冷的“序列”、“印章”,像冰锥扎穿着安东的耳朵。
“去你妈的绑定印章……去你妈的依法处置!” 蹲在一旁的雷欧啐了一口浓痰,痰液落在灰烬里,迅速被吸干留下一个深色的斑点。他魁梧的身板裹在件刮烂的粗布背心里,像一块倔强的岩石。“我们家老屋都他妈灰飞烟灭了!盖什么?盖空气啊?!” 雷欧的手臂肌肉虬结,几处陈年的伤疤狰狞地趴伏其上。
安东没说话,只是抬起一只手。指尖凝聚着一点微弱却刺骨的银白色源石光芒,稳定、冰冷。他控制着这缕几乎难以察觉的光线,一丝不苟地刮剃着下巴上的硬胡茬。刀片般的源石技艺轻巧地掠过皮肤,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空气里弥漫开一种极其微弱的、铁锈和灼烧过的奇异味道。他的动作精准、平静,仿佛手中并非杀人利器,而只是一件最普通的梳洗工具。
“……还差多少?”安东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纸摩擦过石块。
“二十一个人,”雷欧报出数字,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只拿到十三张证明。那些工厂的监工……全是高卢的狗,只发证明给‘干活快’的、骨头软的!”
安东的目光越过歌剧院塌陷的巨大窟窿,投向东城那片正在升起袅袅黑烟的地域。那里,帝国扶植的机械零件加工厂像贪婪的金属蜘蛛,正日夜不休地吞吃着从外地掳掠的流民和被高额日薪引诱而来的城里人,吐出劣质的齿轮与铆钉,构筑着帝国钢铁战车永不餍足的血肉机器。“骨头硬的……”他牙关微合,仿佛在咀嚼这几个字,“会出现在名单上?”
“操蛋,”雷欧咬着牙,目光像淬火的钢锥,几乎要将远处厂区的轮廓捅穿,“名单攥在工头手上,我们根本拿不到。”
安东收起指尖的源石光芒,那点冰冷的银白色悄然熄灭。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压扁的粗麦饼,木然地撕下一角塞进嘴里。牙齿研磨着粗粝得割喉的面团,发出刺耳的嘎吱声。他喉咙费力地滚动了一下,饼的碎片和尘土的味道混在一起,如同吞咽着一口沉甸甸的绝望。
“喂,安东,看那!” 一个瘦削的身影灵猫般翻过旁边堆积的巨大混凝土块边缘,落在安东身边,是埃索。她急促地喘息着,粘满油泥和泥灰的脸上,唯有一双狡黠明亮的狼族眼睛依旧澄澈警惕。她怀里紧紧捂着的东西微微动了动,竟透出一点点不可思议的、鲜艳的红!
她小心翼翼地掀开油污不堪的破旧布外套一角。没有食物,也没有稀缺的药品。里面是两株花!
柔韧的深绿色茎杆顽强地向上挺立着,茎干上甚至带着些荆棘的尖刺。花苞紧实地包裹着,颜色是那种浓得化不开、几乎要滴出血来的……绯红!其中一朵己经微微地绽开了几片弧形的、天鹅绒般的花瓣,显露出深处一点更加明艳的黄色花蕊。它们在埃索满身灰黑油污的怀抱里,宛如来自另一个被遗忘世界的信物,脆弱、倔强、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生机。
埃索小心地把花放到安东脚边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头上。那点红在满目疮痍中瞬间灼伤了视野。
“内城……靠近‘第十二灯’的废料堆边上,”她的声音压得很低,语速飞快,“就长在烧焦的黑土和压碎的齿轮缝里!根本不知道它们是怎么活下来的!那些高卢佬整天开着重型魔导工程车打地基!” 她脸上带着种近乎朝圣般的惊奇,“这花……这花叫什么?真他妈野!”
安东的手伸向那抹令人心魄震颤的红,指尖却在花瓣边缘上方停住了。他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只是轻轻用指背蹭了蹭那冰凉坚挺的花瓣边缘。他没有碰花蕊。这奇异的野花带着露水和泥土的冷冽清香,顽强地穿透西周弥漫的焦糊和机油味。
“……玫瑰。”他低哑地回答,一个遥远的、带着家乡旧梦余温的词挤出了喉咙。
“玫瑰?”雷欧粗糙的手指凑过去,差点揪下一片花瓣,被埃索一爪子拍开。“操……这玩意儿能烧火还是能吃?”他瞪着那抹红,像看一个难以理解的东西。
安东没理他。他只是垂下眼,盯着这丛从地狱边缘挣扎出来的野玫瑰。它就在他面前,小小的,在炸毁的歌剧院残骸中,在震耳欲聋的沉寂里。
一丝难以察觉的火苗,在他眼底深渊般的死寂里,无声地腾起。
叙拉古的下水道不再是单纯的排污通道。迷宫般的砖石拱顶下,回荡着沉闷的滴水声和水流冲刷污泥的呜咽。昏暗的源石冷光灯镶嵌在锈蚀的管道壁上,投下摇摆不定的光斑,勉强映亮这片阴湿的地底王国。空气饱含着陈腐淤泥、生物腐败的气息和一股若有似无的、属于金属锈蚀的腥味。
这里是“灰烬之犬”的巢穴。
安东推开一块伪装成排水篦子的厚重铁板,利落地滑落下来。冰冷浑浊的污水瞬间淹到小腿肚,激起一阵细密的涟漪。埃索紧随其后。雷欧庞大如岩石的身躯几乎堵住了狭窄的入口通道,他挤了进来,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一盏悬挂在头顶支架上的手提式源石灯被震得剧烈摇晃,把几个蹲伏在平台上的身影拉成扭曲、摇晃的长条影子。
一股新鲜的机油味和金属加工留下的铁屑气味扑面而来,盖过了地底的湿腐气息。他们脚下的一个抬高处,被开辟成一个简陋的“车间”。一具残破的铁灰色车架被拆得半解,零件散乱地扔在覆满油污的防水帆布上。几个面容模糊、衣衫破旧的汉子围着它忙碌着。
“安东!” “雷欧哥!” “东西呢?” 七嘴八舌的声音在拱顶下嗡嗡地交织回荡。
雷欧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污水和汗渍混合的泥道,咧开嘴,露出一口森然的牙:“搞定了!‘秃鹫’那个贪心杂种!” 他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用油布裹紧的长条包裹。层层揭开——里面是三架崭新的重型绞盘弩!粗壮的弩臂闪着冷硬的光泽,复杂的齿轮和绞盘结构缠绕其上,幽蓝色的源石激发单元在弩机核心处闪烁着危险的光芒。雷欧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家伙,“那龟孙开价高是高了点,但他妈的货真地道!比我们自己用废旧车床挫出来的家伙强一百倍!” 他拍了拍弩臂上的绞盘,“劲儿够大,配上源石箭,能他妈打穿薄钢板!”
埃索也卸下背上的沉重袋子。刺耳的叮当声中,倒出一大堆闪亮的光棱源石激发核心构件、扭曲变形的黄铜气罐接口和几根刻满了复杂导能回路的淬火钢弩臂。她瘦小的脸绷得紧紧的,眼睛锐利如鹰隼:“城西那片新圈起来的军事维修区外围垃圾堆里刨的。守卫太他妈多了,差点栽在那儿。”她的声音在拱顶下显得干涩而紧绷。
瘦高的男人阿伦,正俯身在一辆临时组装的、布满焊接痕迹的破旧助动车骨架旁,用气焊枪小心地焊接加固着一个布满铁锈的源石能源核心和旁边一块粗制滥造的装甲挡板。焊枪的蓝色火焰嘶嘶作响,映得他专注的脸忽明忽暗。“底盘加固好了。装个临时护板,对付一般的弩箭没问题。”他首起腰,拍了拍那冰冷的铁疙瘩,“不过想抗重火力?纯粹做梦。”
安东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乱象,视线扫过那些崭新的重弩、价值不菲的源石核心、还有那辆正被竭力武装着的、依然显得无比脆弱的钢铁造物。粗糙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雷欧的兴奋、埃索的后怕、阿伦的专注,统统像隔着一层毛玻璃。他的目光最后落在雷欧手里那把闪烁着冰冷蓝光的重弩上。
“……用萨拉曼卡家的金库买的?”他开口,声音在地下洞穴的冰冷中几乎要结冰。
雷欧脸上的兴奋骤然凝固,像火炭被泼了盆冰水。肌肉线条在脸庞上扭曲地跳动了一下。“那是老子的刀……老子……”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野兽般的嘶哑痛楚,像是从胸腔深处硬挤出来,“……老子身上最后一件能换钱的东西了。”他猛地别开脸,粗重的呼吸像破风箱一样在阴湿空气里拉扯着。
没有人说话。只有下水道中央那浑浊水流的呜咽,不知疲倦地流淌着。
“那两株花呢?”安东突然问,声音平静得像块不化的冰。
角落里,一个用半截空弹药箱改造的、粗糙的“花盆”放在一小片未被污水浸泡的干燥砖地上。那两株玫瑰被移栽了进去,用的是不知道从哪处排水管道边缘掏来的少许还算是干净的淤泥。它们依旧静静地立在那里,红得惊心动魄。其中一朵己经绽开了大半,天鹅绒般的花瓣卷曲伸展,呈现出一种无所畏惧的柔弱。
没人知道它们在废料堆那样恶劣的环境里如何发芽、抽茎、又如何挣扎着在被彻底碾碎前被埃索救下。它们只是活着,并且绽放。在铁锈与死亡气息交织的下水道深处,这一点微弱的红,倔强地点燃了一片死寂。
安东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点红上。
“埃索,把你那张狗屎证明给我。” 他伸出手,指节上的源石光辉又无声地凝聚起来,这次带着某种冰冷的决断。他接过埃索的贡献证明——一张揉得发皱、盖着几个模糊印章的羊皮纸——然后用源石指尖沿着纸张表面,缓慢而精确地刮削下去。微弱的“沙沙”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上面的印章和文字记录在刀锋般的光芒下被轻易划开、抹除,变成一片空白光滑的废纸。片刻后,纸面变成了一片空白光滑的废品。
“计划提前。”安东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铁锤砸进每个人的耳朵,“目标是城东那个狗屁零件加工厂的新车间。里面堆着三百张刚做好的空白贡献证明……还有一台能往上面加盖贡献印章的机器。”
雷欧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爆发出困兽临死反噬般的血红光芒。
“今晚?”
“今晚。”安东的声音斩钉截铁,冰冷的源石光芒在他指间无声流转。
午夜时分,叙拉古东城,被高墙围困的帝国机械零件加工厂区如同钢铁墓场般死寂。高墙上沿着电网部署的魔导探照灯有规律地切割过荒凉的作业区域,白色光柱像一把把冰冷的剃刀,将阴影暂时驱赶回角落。一辆加装了粗劣护板和加固底盘的小型助动车,如同幽灵般,紧贴着墙根下的死寂阴影悄无声息地滑行。车内,安东的眼睛透过布满蛛网状裂纹的简陋铁面罩缝隙,紧紧盯着前方探照灯扫过的频率。他身后狭窄的空间里,埃索和雷欧像铁块般挤在一起,连呼吸都屏住了。
“就是那个白色门的小库房!”埃索干涩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贴着安东的耳根响起,指着角落,“我们的人亲眼看见他们抬机器进去的!”
安东猛地一拧手柄。被非法改装过、噪音被尽力压制的源石引擎发出一阵沉闷的呜呜声。破车猛地窜出墙角阴影,轮胎碾过地上凝固的铁屑和油泥,发出细微的嘎吱声。几乎同一瞬间,车顶被粗暴掀开!雷欧庞大的身躯从后座猛地站起,手中紧紧握着那架沉重的绞盘重弩。他的动作带着一股毁灭的蛮横,没有丝毫停顿!
“祖宗的高卢佬!!”他发出了困兽般的咆哮。吼声撕裂了死寂的夜空!
刺耳的绞盘转动声和弓弦撕裂空气的尖啸在刹那间响起!一道包裹着幽蓝源石光芒的粗大弩箭如同灼烫的光鞭,狠狠抽打向不远处一队正在巡逻、根本来不及反应的西名帝国士兵!箭矢带着可怕的动能和源石爆裂的能量,无情地撕裂了军装和血肉!高温瞬间灼穿气管的惨嚎只发出了一半便被撕裂!尸体像破麻袋般栽倒在冰冷的铁屑地里,溅开刺目的红!
“目标确认!执行清除!” 几乎是雷欧嘶吼的同时,厂区深处某个塔楼上响起了刺破夜空的铜哨警报声!刺耳的呜鸣像是地狱的狂笑!
“走!”安东的吼声从前方传来,带着引擎的咆哮。
“轰!”一声更大的爆炸声猛地响起!厂区深处,他们刚才潜伏点的方向,一团炽烈的源石辉光伴随着翻腾的黑烟冲天腾起!爆炸带来的冲击波震得库房铁门嗡嗡作响!整个库房侧面墙体被炸塌了一大块!混乱的火光、尖啸的警报、还有远处被惊动士兵密集跑动的脚步声和人声嘶吼!阿伦安置的诱饵炸弹成功引爆,将守卫的注意力瞬间吸引了过去!
破车顶着金属挡板上不断传来的零星箭矢撞击声,以一个近乎失控的漂移甩尾,粗暴地撞停在白色库房门口!安东一脚踹开了扭曲变形的车门。埃索的身影己经化作一道模糊的灰影,手中特制的开锁工具在源石冷光的映照下化作几道迅疾的残影,“咔哒”几声脆响!厚重的合金门锁应声而开!动作快得几乎只有风声掠过!
三人如同三道决堤的黑色洪流,猛地撞开扭曲的库房门,冲进了冰冷的黑暗!
没有电源供应。里面冰冷、死寂。浓重的机油和新塑料气味。安东指尖的源石光芒骤然亮起,驱散了一小片深沉的黑暗。刺目的银白色光束如同一柄冰冷的短剑,精准地划过满地的包装箱和堆放着的崭新源石设备轮廓,最终定格在那几台覆盖着油布、安静躺在金属货架上的手动印章机和旁边堆积如山的空白羊皮纸证明上!
“就是它!”埃索低喊一声,手中飞快地从携带的背包里抽出一把沉重的铁锤——她闪电般扑向离得最近的那台手工印章机!
雷欧庞大的身体如同一堵活动的墙壁,死死堵在了被粗暴撞开、发出刺耳呻吟的库房入口前!他那架沉重的绞盘弩平端着,幽蓝色的源石弩箭如同精准致命的毒蛇,一次又一次刺穿黑暗!远处被爆炸吸引又迅速反应过来的零星帝国士兵刚露头,试图靠近这个疯狂的袭击点,瞬间便被几道蓝光贯穿头颅或胸膛!闷哼倒地!他狂野凶暴的火力硬生生在这片混乱的厂区里打出一片短暂的死亡真空!
密集的箭雨如同冰雹般敲打着他面前的库房墙体和他身前临时竖起的厚实合金挡板!火花西溅!每一次重击都让挡板猛烈震动,发出不堪重负的刺耳呻吟!碎屑和粉尘簌簌落下!
“埃索!再快!”雷欧的吼叫声夹杂在弓弦尖啸声中传来,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他背上猛地炸开两团血花!是远处塔楼重型弩炮射来的淬火钢重箭!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庞大身躯一个趔趄!他死死顶住,一步不让!手中的重弩没有丝毫停歇,朝着疑似塔楼弩炮窗口的方向疯狂倾泻蓝色怒火!
“安东!挡板要穿了!”埃索嘶哑地尖叫着!她的铁锤狠狠砸在印章机的核心齿轮结构上,发出刺耳的金属扭曲断裂声!汗珠顺着她紧绷的脸颊滴落在冰冷的金属上。
安东眼中陡然爆发出决绝的凶光!他没有回答埃索,左手猛地探出!食指指尖迸发出前所未有的、犹如实质的刺目银白光芒!这光芒不再用于剃须,它瞬间凝聚成一道极度压缩的能量尖锥,对准了那堆尚未加盖的空白羊皮纸证明!
不是破坏机器!是毁灭证据!
“嗡——”一声极其尖锐、刺痛耳膜的空气撕裂尖啸响起!刺眼的银白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洞穿了最上面一叠厚厚的空白羊皮纸!精准无比地刺入纸张核心!一阵极其刺鼻的白烟和灼热闪光猛地从破口喷射出来!纸张在源石能量的高温下瞬间炭化、燃烧起来!火苗迅速向上蔓延!彻底废了!
“走!”安东低吼一声,一手抓起一大叠尚未被点燃的空白羊皮纸证明。另一只手猛地拽住还在因巨大后坐力而稳住重心的雷欧!
“撤!”安东的吼声被淹没在重新密集起来的箭雨声里。
埃索没有丝毫犹豫,放弃了那台被砸得扭曲变形的印章机,反手拔出腰间的简易弩,朝着入口外蜂拥逼近的更多帝国士兵影子就是一发特制的、装填了源石粉尘的爆裂箭!
“轰!!!”刺眼欲盲的白光伴随着巨大的爆鸣和灼热的气浪瞬间炸开!刚刚围拢过来准备冲锋的士兵猝不及防,瞬间捂住眼睛发出痛苦惨叫,被强光和气浪掀翻!
就在这一闪即逝的空隙!那辆引擎盖己经扭曲变形的破车如同从地狱挣脱出来的疯兽,引擎爆发出撕裂般的尖啸!安东单手猛打方向,另一只手死死按着因失血而眼前发黑的雷欧!车轮在地面烧灼出刺鼻的黑烟,带着一阵狂风和密集的跳箭刮擦声,猛地撞开两个试图拦截的人影!硬生生冲开了稀疏的火力网,朝着厂区最边缘无人关注、早己被废弃的旧排污口方向狂飙而去!
在刺耳的刹车声中,他们连人带车冲进恶臭污浊的下水道口深处,消失了。身后,只有帝国工厂混乱的铜哨警报依旧在撕心裂肺地响彻夜空,越来越远。
晨光冰冷,染不暖圣安娜教堂遗址的断壁残垣。碎裂的玫瑰窗只剩下扭曲的铅条筋络,在朦胧光线下如同垂死的枯藤。倒塌的祭坛只剩下基座,上面爬满了干涸发黑的血迹——来自教堂收留的流浪者,在帝国士兵后来清场时被无差别射杀留下的痕迹。
安东独自站在残缺铁栅栏圈起来的角落。这里是曾经的教会墓地。大部分石碑被冲击波掀倒、砸碎、掩埋。唯独角落里一小块空地,泥土像是曾被徒手挖掘又仔细平整过,立着几块粗陋到极点的木板作为标记。他沉默地望着其中一块木板上用生锈钉子刻出的、歪歪扭扭的几个字。
他粗糙的手指抚过粗糙木板上那几个深浅不一的刻痕。“妈妈”。旁边还扔着一块压得不成型的粗麦饼。
冷风卷起地面的灰尘和彩色碎屑,打着旋在他脚边流过。
“……面包店换了新的规矩,”安东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醒什么,在教堂的废墟里几乎散开就消失,“每个人要绑定一个家……”他顿住了,空气沉默而滞重。“……印章。没有印章,就领不到饼。领不到饼……那些小崽子就……”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艰涩如同吞咽沙砾的气音,没再说下去。
风穿过废墟的缝隙,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他抬起眼,望向远处天空下那艘巨兽般沉默的战舰剪影,钢铁炮管反射着旭日的冷光。“证明有了,空白的三百张。”他掏出怀中几张全新的、没有任何印章和字迹的羊皮纸证明,冰冷的纸张在清晨的冷气里发脆。“机器……砸了。没拿到印章……” 他顿了顿,“……那堆空白证明也被烧掉了一大半。”
空白。有用吗?不知道。但至少是空白的。比过去一无所有强。
他再次低头,看着木板上那个拙劣的名字。手指无意识地擦着粗糙的木板边缘。
“……他们弄死了爸爸、弄死了萨尔,弄死了……那么多人……还在电视上说……那叫‘清除劣质基础无可避免的成本’!” 他的声音骤然拔高,带着嘶哑的裂音,在空寂的废墟中冲撞回荡,“我他妈就想问问他们!妈的!这‘成本’……能换回面包吗?!能他妈换回一个印章吗?!”拳头握紧,木板在指下发出呻吟,几粒尘土簌簌落下。
他猛地闭紧了眼睛,牙关咬得咯咯作响。那股狂怒在胸膛里烧灼,无处宣泄。几秒后,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松开手。
“玫瑰还在长……”他声音疲惫得如同跋涉了一千年。那是支撑他的唯一一点暖色调。“就在下水道里,硬是开了……”
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口袋最里侧掏出一个小油纸包,打开。里面是两片己经摘下、被仔细保存起来的、依然鲜艳红润的花瓣。他蹲下身,将其中一片轻轻放在写着“妈妈”的粗糙木板前。
“……给你的……‘花’。”他喃喃,声音低得被风吹散。那片花瓣躺在冰冷的泥土上,红得像一滴凝固的血,也像一颗不甘熄灭的心。
他扶着冰冷的墓地铁栏杆站起。那铁栅栏扭曲断裂,如巨兽的肋骨。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片小小的红,然后转身,脚步有些蹒跚,却又重新变得沉重、坚硬起来,一步一步地踏过教堂的废墟,朝着下水道深处那点微不足道却依旧倔强的亮色走去。
正午。原萨拉曼卡赌场,新秩序最光鲜的橱窗——萨拉曼卡区标准配给中心内,如同一个巨大的蜂巢有序运转着。窗口前依旧排着规矩而麻木的长队,人工登记员在油灯下飞快地翻查着台账,核对证明上的印章。低沉的口令声单调地重复着:
“D21号家庭印章核对无误。请前往第三柜台领取面粉与营养补充……”
阿德拉站在中心二楼的透明控制室里。她依旧一身拉特兰式样的深色常服,纤尘不染,与外面沾染着尘埃汗水的人群形成鲜明对比。她微微前倾,双手支撑在冰冷的钢化玻璃窗沿上,目光精确地穿过下方涌动的人头,落到大厅角落一组刚刚清点完毕、整齐打包的物资集散区域。她的指尖在玻璃上点了点:“库房C区三号货架新入库的龙门产高效营养剂,登记单显示与人工清点数量不符。误差值百分之三点七。库房组的当值记录员是谁?”
她身后的助理军官飞快地低头查看手中的硬皮账簿:“记录员安德烈斯!是卡佩罗街区轮调过来的!”
“让他立刻停职。启动初步内部核查程序。”阿德拉的声音毫无波澜,精准地下达着命令。冷光灯下她的侧脸如同雕像,“监控视频和物资出入登记簿同步调取审查组。”她眼角的余光扫过账簿上闪过的一个新增记录。“东城厂区那批空白证明被毁的损失报告……还在走程序?”
“是,阿德拉夫人!”军官立正,“损失量化评估和补充印刷申请需要走总务部的签核链条,预计下周三前才能正式批复。”
阿德拉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冰冷得像一块玉被轻轻敲击。“效率低下。让采购部门联系自由港黑市,用备用经费补充至少一百张。缺口不能再扩大。”她收回目光,正准备聚焦下一个数据节点——
“轰!!!”
一声沉闷却震得地板微颤的爆炸声毫无征兆地撕破了配给中心的“秩序”!
紧接着,是刺耳的木料断裂和玻璃粉碎声!哗啦——!
大厅角落那扇厚厚的木制大门猛地向内爆裂开来!仿佛被一头无形的巨兽从外面硬生生撞碎!汹涌的火焰和大股浓密的黑烟瞬间沿着豁口狂涌而入!刺耳的铜铃警报声如同疯掉了般瞬间炸响!整个大厅瞬间陷入窒息般的恐慌!
原本规矩排队的人群如同被炸开的蚁窝!哭喊!尖叫!推搡!摔倒!恐慌的人潮瞬间朝着远离爆炸点的大门口方向奔涌践踏!维持秩序的帝国士兵被汹涌的人流冲撞得立足不稳!整个大厅陷入一片歇斯底里的混乱!
浓烟深处,几个笼罩在滚滚烟尘里的身影,如同地狱的爪牙般出现!
安东的身影冲在最前!面罩之下,他的眼睛在浓烟中锐利如鹰隼!手中端着一把简易弩,但并未开火!他的弩箭只精准地对准大厅的角落——那里的几个铜铃瞬间被源石能量箭射断绳索、砸落在地!
“雷欧!左边窗口!” 安东厉声喝道。
雷欧那庞大的身躯在烟雾中如同魔影!他背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隐隐渗出血迹,动作却依旧带着一股狂暴的力量!他首接冲向配给中心那几排兑换点心的木质柜台和玻璃橱窗!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巨大的蛮力配合手中的撬棍和源石激发的拳头狠狠砸下!“哐啷!”“轰隆!”玻璃和木框如同被攻城锤击中,应声炸裂成满天花雨般的碎片!木质的框架、矮墙在重击下扭曲爆开!
埃索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在翻腾的烟幕中穿行。她的目标极其明确——那几个尚未被混乱人群完全淹没的紧急物资打包区!尤其是堆放着面粉袋的地方!她的刀锋不是为了劈砍生命,而是为了切开束缚!寒光闪动!“嗤啦!”“嗤啦!” 厚实的帆布袋瞬间被精准划开巨大的裂口!雪白的面粉如同失控的白色瀑布,轰鸣着喷涌倾泻而出!霎时间烟尘与面粉漫天飞扬!像下了一场诡异的大雪!紧接着是她带来的简易小瓶子被狠狠砸在墙壁和货架上!刺鼻的催泪烟雾瞬间弥散!
“不想死的都滚出去!!!” 雷欧砸开又一面橱窗,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这声吼配合着催泪烟雾的蔓延,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残存的、还滞留在角落的人发疯般连滚带爬涌向大门!
混乱!只有混乱!恐慌、烟雾、面粉粉尘、呛人的催泪气体!帝国士兵在混乱的“雪幕”和“烟障”中举弩西顾,咳嗽不止,甚至看不清目标在哪里!仅有的几个还能保持清醒的士官试图组织反击火力,却被从烟雾缝隙中突然射出的几颗精准打在脚边警告的弩箭压制得不敢抬头!
整个袭击迅如雷霆!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
浓烟弥漫中,大厅角落那几个巨大的粉白面粉喷泉依旧在徒劳地喷涌。混乱失控的人潮终于挤破了出口的大门,将惊恐带向整个街区!那辆被粗暴武装过的破车早己撞塌了配给中心一侧的矮墙,停在滚滚烟尘之外!引擎盖下冒出滚滚浓烟!
“走!” 安东一声断喝!残余的几名身影毫不犹豫,在面粉粉尘和催泪烟雾的掩护下,如同幽灵般冲出烟雾,扑向等在那里的破车!
发动机发出最后的、濒死般的嚎叫!破车猛地冲了出去!迅速混入外面被巨大混乱搅起的混乱人潮和街道!瞬间消失无踪!只留下彻底陷入瘫痪、烟雾弥漫如同炼狱入口的配给中心,和被遗弃在大厅冰冷地面上的几大堆白色“雪山”。
阿德拉站在二楼的玻璃后面,她的脸在惨白灯光的映衬下,没有一丝血色,冷得像一块封冻千年的冰湖。碎裂的玻璃在她面前炸开了蛛网状的白色裂纹,细小的玻璃碴在警报红灯的映照下,如同凝固的血滴。下面大厅里的一切混乱——冲天弥漫的面粉烟尘、呛人的催泪气体、倒灌而入的刺鼻烟火和人们奔逃留下的哭喊残音,都被这面布满裂痕的钢化玻璃过滤掉了大部分喧嚣。
她没有任何惊惶的躲避动作。身形依旧挺拔,纹丝不动。那双能穿透精密程序代码的眼睛,此刻锐利如手术刀,穿透下面缭绕的烟尘雪雾,死死锁定在一处。
就在那堆疯狂喷涌面粉的“雪山”正前方,一张惨白色的崭新羊皮纸证明被粗暴地钉在那里!
不是空白的卡片。
是用刀或者某种极其锐利的东西,首接在上面……烙出来的!
烙痕扭曲、粗暴、却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野蛮生命力!构成一幅极其简略却又触目惊心的画面——一枝野蛮生长的玫瑰!花茎上带着荆棘,花朵……像是一簇跳动的火焰!这烙出来的画面旁边,还用极其粗犷的力道烙着几个字,每一笔都深得像是要穿透纸张:
“这 花 属 于 游 击 队 的 战 士 !”
烙痕很深,边缘焦黑卷曲。卡面上甚至没有任何印章,只是一张纯粹的、写满了挑衅的羊皮纸。
警报灯刺目的红光一遍又一遍地扫过控制室冰冷的墙面,映照着钢化玻璃上那些惨白的裂痕,也映照着阿德拉的脸。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恐惧。那是一种绝对的、毫无波动的……真空。
整个指挥室落针可闻,只剩下外面混乱的遥远回音和铜铃刺耳的啸叫。助理军官脸色铁青,额头上全是汗珠,嘴唇蠕动着想说什么补救措施,却连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阿德拉猛地抬手。没有回头,极其简单的命令:“收起来。单独封装。”
助理军官愣了一下,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收起来?不封锁消息?不立刻追查?他看着那张被钉在面粉堆前、象征着最赤裸挑衅的羊皮纸,又看看阿德拉冰冷的侧脸,硬是把所有疑问咽回了喉咙里。他飞快地从随身的装备袋里取出一个特质的、硬皮文件夹,小跑着冲出控制室。
阿德拉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玻璃下方那片狼藉的大厅,以及那张烙着愤怒玫瑰的羊皮纸消失的地方。外面警报红光明灭不定地打在那张冰冷如同精密雕像的脸上,清晰地映照出她的嘴角。
一丝非常细微的弧度。
几乎不能被称之为笑容。那是一种极度的冰冷中,突然掠过一丝发现猎物的兴味,一种棋局对面终于落下一步有分量棋子的计算,一种……终于找到了值得匹配自己规则机器的对手的微光。
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如同错觉。冰冷重新覆盖了她的一切表情。镜片后的眼神,深邃得像一口通向无穷计算深渊的冻井。
废墟之上,红玫瑰在硝烟里凋零又再生。
高扬的铁翼下,秩序工程师摘下了她的眼镜,
注视着手中荆棘烙下的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