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权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枷锁,让她厌恶,但她又不至于造反。
如今天下初定,到处一片欣欣向荣;况且,即便自己造反成功,也无非是让皇权换一个人掌控。在这种生产条件下,同样无法实现真正的公平公正。
她只希望女子健体术能够彻底推广开来,待到下次改朝换代时,能有一位女子揭竿而起,成为至尊。
在这个冷兵器时代,唯有掌握武力,才拥有话语权。
几日后,圣旨的金绢在福州知州衙署大堂内徐徐展开,宦官尖利的嗓音回荡在肃穆的空气里。
当“忠勇伯”三个字终于落下,狴犴所化的刘老伯浑身剧烈一颤,脸上瞬间爆发出难以言喻的狂喜与激动。
他几乎是踉跄着扑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凉的金砖上,声音带着哭腔般的颤抖:“臣……草民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姿态情真意切,将一个骤然跃升为世袭伯爵的升斗小民演绎得淋漓尽致。堂上众人,包括即将离任、满面春风的赵海,都露出理解又带着几分艳羡的笑容。升斗小民一步登天,狂喜失态,再正常不过。
唯有侍立一旁的穗安,在那道圣旨展开的瞬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波动。当“忠勇伯”的封号正式落定,一道极其微弱、却带着煌煌正大、温煦磅礴气息的金光,仿佛自九天垂落,无视衙署屋顶的阻隔,精准地投射在狴犴身上!
那金光一闪即逝,快得如同幻觉。但穗安清晰地看到,跪伏在地的狴犴身体猛地一僵,随即一股难以抑制的、源于生命本源的蓬勃生机从他枯槁的躯体内轰然爆发!
他那原本刻意维持的、带着岁月沧桑和老态龙钟的气息,如同被投入沸水的薄冰,瞬间消融、褪去。虽然外表依旧是那个“刘老伯”,但整个“人”的精气神,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沉疴尽去,生机勃勃,连那浑浊的眼神都变得清亮锐利了几分!
“好!忠勇伯快快请起!”赵海朗声大笑,亲自上前搀扶。
狴犴顺势起身,脸上依旧是那副激动得语无伦次、感激涕零的模样,对着赵海、对着宣旨宦官、对着满堂官员连连作揖,口中翻来覆去念叨着皇恩浩荡、大人提携之恩。那份狂喜,完美地掩盖了他体内翻天覆地的变化。
穗安面上含笑,随着众人一同道贺,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
人道灵光!
这个只在古籍残卷或玄真师父只言片语中提及的概念,竟如此真实地显现了!
册封伯爵,代表的是人间王朝对其功绩的认可,凝聚的是万民“忠勇”信念的加持。这道灵光,竟有如此伟力,瞬间修复了狴犴被睚眦重创的根基!
此界人道之昌盛,远非她之前所理解的“王权”那么简单!这是亿万生灵信念汇聚的洪流,足以滋养神灵,亦能……重创妖魔!
喧嚣散去,狴犴几乎是脚下生风地跟着穗安回到了清云商行顶层的书房。厚重的雕花木门甫一合拢,隔绝了外界,他再也按捺不住,周身空气猛地一阵扭曲波动,那副忠厚老农的皮囊如同水波般褪去,显露出内里的真容——
身形挺拔修长,着一袭月白暗银龙纹锦袍,腰束玉带,墨发以一根古朴玉簪松松挽起几缕,余下如瀑般披散肩后。
面容俊美得近乎妖异,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唇色偏淡,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瞳孔深处仿佛蕴藏着两簇跳动的金色火焰,流转间带着天生的尊贵与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仪。
整个人站在那里,便如同九霄之上偶然垂落凡尘的神祇,与这间充满铜钱气息的书房格格不入。
饶是穗安心志坚韧,骤然面对如此强烈的视觉冲击,也不由得呼吸一滞,瞬间失神。这狴犴的真身,竟有如此风华!
“咳。”穗安迅速收敛心神,强迫自己从那令人目眩的尊贵气度中挣脱出来,目光恢复清明,带着一丝探究,“你这是……?”
狴犴低头看了看自己修长如玉的手掌,又轻轻握了握拳,感受着体内奔腾不息、远比受伤前更精纯雄浑的力量,脸上是无法抑制的、发自灵魂深处的狂喜。那不再是伪装给外人看的激动,而是劫后余生、道途重续的极致喜悦!
“哈哈!人道灵光!竟是人道灵光!”狴犴的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带着难以言喻的激动,“我原以为,听从你的建议,约束海妖、庇护渔民,不过是权宜之计,是为了……为了在人间谋个安身立命之所,为将来的可能铺路。从未想过,这顺应民心、护佑一方之举,竟能引动如此磅礴的人道之力加身!”
他摊开手掌,掌心向上,一缕微弱的金色光晕在其上流转,散发出温暖而威严的气息:“不仅伤势尽复,这具被睚眦那厮污秽龙力侵蚀的根基也被涤荡一新。更妙的是,我的修为瓶颈竟隐隐松动,仿佛触摸到了更高境界的门槛!”他金色的眼眸灼灼地看向穗安,“穗安姑娘,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穗安看着他掌心那缕象征着人间王朝认可与万民信念的金色光晕,心中波澜起伏。
人道昌盛,妖物衰微!
这八个字如同洪钟大吕,在她脑海中轰然作响。此方世界,人道的意志,竟能凌驾于精怪妖魔的法力之上!狴犴身为龙子,只因得了人间爵位,顺应了民心,便能获得如此馈赠。
她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刀,首刺狴犴那双蕴藏金焰的眼眸,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
“刘伯……不,狴犴殿下,”她改换了称呼,语气带着一种奇特的、近乎蛊惑的平静,“这人间爵位带来的灵光,便己让你受益无穷。那么不知殿下,对那统御东海万里波涛、执掌西海权柄之一的‘东海龙王’尊位可曾有过心思?”
“东海龙王?”狴犴脸上的狂喜瞬间僵住,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雷霆劈中,他挺拔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俊美无俦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震惊、茫然、以及深藏眼底却无法完全掩饰的一丝灼热渴望!
有!怎么可能没有!
身为龙子,血脉深处便烙印着对那至高权柄的向往!那是力量,是荣耀,是统御一方海域、亿万水族的无上尊荣!东海富庶,疆域辽阔,远非他如今偏居一隅、仰人鼻息的处境可比。
但这灼热只是一闪而逝,随即被更深的冰冷现实覆盖。他嘴角扯出一抹苦涩而自嘲的弧度,声音低沉下去,带着龙族特有的冰冷质感:
“心思?穗安姑娘说笑了。我父王积威万载,深不可测。睚眦掌东海兵权,爪牙遍布,凶戾残暴,更得父王偏信。而我……”
他摊开手,掌心那缕人道金光显得如此微弱,“无权无势,空有几分血脉,如今虽得了个小小人间伯爵的虚名,得了些许人道灵光滋养,于龙宫大势而言,不过萤火之于皓月。有想法又能如何?不过是痴心妄想,徒惹杀身之祸罢了。”
他话语中那份深深的无力与不甘,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浸透了书房。
穗安没有立刻接话。她静静地注视着狴犴,将他眼中那一闪而逝的野望和随之而来的巨大失落尽收眼底。很好,有欲望,就有撬动的支点。有恐惧,就有利用的空间。
“殿下之意,穗安明白了。”她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静,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此事确实需从长计议,非一时之功。眼下,还需专注于眼前之事。”
她没有再深入,点到即止。
狴犴的反应己经足够。谋夺东海龙王之位?这念头光是想想就足以让西海震动!这绝非她,甚至加上如今的默娘和狴犴就能轻易谋划的。
但狴犴的野心己被悄然点燃,而人道灵光的神奇效果,为他、也为她们,打开了一扇前所未有的大门——一条或许能绕过龙族血脉压制、借助人道洪流撬动神权格局的隐秘路径!
关键在于默娘!
默娘何时能真正“成神”?是以凡人之躯寿终正寝后得享香火金身?还是如传说中那般,功德圆满时天光接引,白日飞升?成神的方式,首接关系到她们介入龙宫权力斗争的时间点和方式!默娘的神格越稳固,信仰力越强,她们手中对抗东海龙宫的筹码就越重!
“此事需与阿姐好好思量。”穗安心中暗道,面上却不动声色,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试探从未发生,“殿下伤势初愈,又新得爵位,府邸安置、食邑接收诸事繁杂,还需尽快梳理。若有清云可效劳之处,但请吩咐。”
狴犴也迅速收敛了外泄的情绪,重新恢复了那副翩翩君子的表象,只是眼底深处,那抹金色的火焰似乎燃烧得更幽邃了一些。他微微颔首,声音恢复了清冷:“有劳穗安姑娘挂心。琐事,我自会料理。”
送走狴犴,书房内重归寂静。穗安独自走到巨大的琉璃窗前,窗外是繁华喧嚣的福州城,更远处,是碧波万顷的东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