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定亲

2025-08-18 2768字 4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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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屋里一时寂静无声,只有油灯灯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妙珠身上,带着小心翼翼的探询和浓得化不开的期盼。

妙珠的头垂得更低了,耳根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半晌,才用细如蚊蚋的声音,带着巨大的勇气应了一声:“嗯……”

“好!好啊!”阿爹林愿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得站了起来,在狭小的堂屋里踱了两步,又重重坐下,搓着手,想笑,眼圈却先红了,“有人提亲就好!有人不嫌弃咱们珠儿就好!是哪家?快说说!人品怎么样?家里做什么的?”

穗安将李娘子家的情况,李桐的为人性情、学业经历、前妻早逝、如今教书为生、家中薄产等等,条理清晰又不失温情地娓娓道来。

她着重强调了李娘子本人的开明知礼,对妙珠发自内心的喜爱,以及对“配阴婚”之事的毫不在意与深切怜惜。

“那李夫子……当真是这么说的?”阿娘王氏听着,眼泪又止不住地滚落下来,她紧紧抓住妙珠的手,仿佛怕她飞走一般,“她说……说那不是你的错?说心疼你?”这简单的几句话,如同甘霖,浇灌在王氏干涸己久的心田上。

“是,”穗安肯定地点头,“李夫子是女塾的先生,知书达理,她的话,可信。”

默娘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始终没有说话。她看着妙珠脸上那抹羞怯中带着希冀的红晕,看着父母眼中重新燃起的光,只觉得喉咙里堵得发慌,胸口闷闷地疼。她悄悄别过脸,借着整理鬓发的动作,飞快地用指尖抹去了眼角一点控制不住的湿意。

接下来的两天,林家小院的气氛变得微妙而热烈。阿娘王氏坐立不安,把家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又一遍,拉着穗安反复询问李娘子的喜好。阿爹林愿表面沉稳,烟却抽得比平日凶了许多,时不时走到院门口张望海路的方向。

妙珠更是心神不宁,帮忙做事时常常走神,脸上总带着一丝恍惚又甜蜜的笑意。只有默娘,话少了许多,默默地帮着阿娘料理家务,看向妙珠的目光,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的温柔和愧疚。

终于,在第三日午后,一艘小船靠上了湄洲岛的码头。李娘子和她的儿子李桐,提着几样用红绸仔细系好的、一看便知是精心挑选的土仪,在乡邻好奇又善意的目光指引下,踏上了通往林家的小路。

林家小院里早己洒扫一新。阿爹林愿穿着浆洗得最挺括的靛蓝布褂,端坐在堂屋上首。大嫂搀着阿娘,阿娘则紧张地理了理鬓角,拉着同样有些紧张的妙珠站在门边。穗安和默娘站在稍后一点的位置,大哥陪在阿爹身边。

当李娘子和李桐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时,所有人的呼吸都仿佛凝滞了一瞬。

李娘子依旧是一身素净得体的布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温和得体的笑容,眼神清亮而坦诚。

她身旁的李桐,正如穗安所描述的那般,清清瘦瘦,穿着一身半旧的青色儒衫,洗得有些发白,却干干净净。他手里没有卷书,但那份浸染书卷的清雅气息却自然流露。他面容有些清癯,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书卷气和历经挫折后的沉静,眼神温润,并无想象中的孤傲偏激,反而显得有些拘谨。

看到满院子的人,他先是一愣,随即脸上泛起一丝薄红,连忙垂下眼睑,规规矩矩地跟在母亲身后,显得格外守礼。

“林老爷,林夫人,冒昧登门,叨扰了!”李娘子声音清朗,带着读书人特有的韵调,落落大方地行礼问好。

李桐也紧随其后,深深一揖,声音不大却清晰:“晚生李桐,见过林老爷、林夫人,见过诸位。”姿态恭谨,毫无轻慢。

这第一面的印象,瞬间让林愿和王氏悬着的心放下大半。尤其是王氏,看着李桐那斯文清秀、温良守礼的模样,再看看自家女儿悄悄偷瞄对方、脸上飞起的红霞,心里那份欢喜几乎要溢出来。

“快请进,快请进!李夫子,李公子,一路辛苦了!”林愿连忙起身招呼,脸上堆满了笑容,那份属于老渔民的爽朗热情瞬间释放出来。

堂屋里,宾主落座。气氛热烈中又带着一丝心照不宣的矜持。

李娘子将礼物奉上,都是些文雅实在的东西:两盒上好的笔墨,几刀素雅的宣纸,还有两包福州带来的精致茶点。既显心意,又不过分张扬,很符合她书香之家的身份。

阿娘王氏拉着李娘子坐在自己身边,亲热地话起了家常。李娘子言语温和,句句得体,既夸赞湄洲岛风物人情,又自然流露出对妙珠品行的真心赞赏,言语间那份对妙珠的心疼与看重,让王氏听得眼眶发热,频频点头,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拉着李娘子的手也越握越紧,仿佛找到了失散多年的知音。

另一边,林愿则开始了他不动声色的“考察”。他先是问李桐如今在私塾教些什么书,孩子们难不难管。

李桐答得认真:“回林老爷,晚生主要教授蒙童识字、句读,兼讲些浅显的《论语》《孝经》道理。童子心性天真,虽偶有顽皮,但以耐心引导,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大多还是明理的。” 语气平和,毫无怨怼教书清苦之意。

林愿点点头,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起海上天气、渔汛规律。李桐虽非渔民,但显然来前做过功课,加上读书人的见识,也能答上几分,态度谦逊:“晚生久居内陆,对海事所知甚浅。只知海上风云变幻,渔民生计不易,全赖经验与老天眷顾。此番登岛,深感其辛劳坚韧。” 既承认不足,又流露出对渔民的尊重。

林愿眯着眼,抽了口烟,忽然问:“李公子觉得,读书人做学问,是该只求圣贤书里的道理,还是也该懂得些柴米油盐、人情世故?”

这个问题有些尖锐,隐隐指向李桐过往的“不通世务”。堂屋里瞬间安静下来,连王氏和李娘子都停下了话头,看向李桐。

李桐微微一怔,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似乎想起了自己屡试不第的根源。他沉默片刻,抬起头,眼神清澈而坦诚:“林老爷此言切中要害。晚生年少时,也曾意气用事,以为守得书中道理便是清高,视人情世故为庸俗。

然经年蹉跎,尤其……历经变故后,方知圣贤书中的道理,终究要落在实处,要懂得体察民生疾苦,要明白人情练达亦是修行。

一味清高,非但不能济世,反易成空中楼阁,伤人伤己。如今晚生教书育人,也常以此自省,教导童子,明理之外,亦当懂礼、知事。”

这一番话,说得诚恳而深刻,带着痛定思痛的领悟,与他身上那股书卷气奇异地融合在一起,显出一种洗去浮华后的沉稳。

林愿听着,眼中精光闪动,他缓缓地、一下一下地点着头,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那份属于父亲的审视与担忧,终于化作了由衷的满意。

他转过头,看向坐在角落里一首默默关注着这一切的穗安,父女俩目光交汇,穗安微微颔首,嘴角勾起一丝了然的笑意。

堂屋外,海风带着咸腥的气息吹过庭院,老榕树的枝叶沙沙作响,仿佛也在为这桩即将落定的姻缘轻声祝福。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妙珠低垂却掩饰不住欢喜的侧脸上,也照亮了默娘眼中那深藏的、终于得以释然的愧疚与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