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番外三

2025-08-16 4192字 5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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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这小子有贼心没贼胆,玄烨见他呆愣愣地不免发笑:“人家和你交往,为的是什么?你一点也不知道?”

“南朱北王。”玄烨眼神稍冷:“子清,你请了这么大的客,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

“朱先生文采斐然,与我一见如故。”曹寅谨慎地回答。

不过泛泛之交而己,曹寅当然知道朱彝尊是为了借他的路子入朝,他心里有鬼,自然也顾忌玄烨猜忌,迟迟没有同意。但此人也曾与纳兰性德交往,或许这正是玄烨今日到访的原因。

“既如此,子清替我引荐一下,去楼下请朱先生上来一叙。”玄烨面上笑,但曹寅越看越觉得心慌,又觉得朱先生方才那话不对,皇帝还是有些生气的。

他有气大多都是当场出,现在忍着,应该是需要他冠冕堂皇地去请人。

想再多也没有用,曹寅拒绝不了他的任何命令,心里如何悖逆不满,做事也都是令行禁止。

玄烨脾气不好。

他是顾及皇帝的脸面与责任,才学会一副宽厚仁慈的模样,小时候可不这样。

曹寅是自小就跟在他身边,稍有不满,打骂都算是轻的,几个哈哈珠子哪个没有挨过他的鞭子?

满洲传统如此,他们认为主子打奴才,是亲近他,看重他,是把他当家人斥责教导,没有错。

若是奴才对此心怀不满,没有体谅主子的一片苦心,那就是不忠。

毕竟对于不信任的人,首接发落了去比较省心省事,不劳累主子开口动手的。

主仆身份也因这一层关系,远高于君臣。

玄烨幼时尚未亲政,还没有当皇帝的自觉,更不需要对他们这些个哈哈珠子讲君臣之礼,说一不二,下手极狠,积威甚重。

哪怕他们都成年了,玄烨只要稍一皱眉,过往积累在心底的那些恐惧也会悉数袭来,叫他们不敢有丝毫违逆。

若只是威严也就罢了,豁出一条命去,反了呗。

怕的是恩威并施,他们这些人的前途性命,哪个不是玄烨给的?怕他打下来的棒子,馋他给自己的甜枣,奴性便这么驯化出来了。

这就是皇帝明明怀疑曹寅心里有鬼,却仍然信任曹寅的原因,非常简单。

是鳌拜当年的所作所为,教会了玄烨威迫不能服人,让他明白了皇帝与奴隶主的区别。

他年岁越长越内敛,面具优雅端庄,但骨子里的东西,没有变。

朱彝尊被突然传唤,心态倒是坦然,一介布衣,不卑不亢。

没人知道朱彝尊到底和皇帝谈了什么,曹寅和侍卫们都在门外候着,屋里的太监不识字,太子不会说话。

反正告别的时候,朱彝尊很感动,玄烨也很高兴,甚至送他到了门口,叫朱彝尊好一通感恩戴德。

首到他把曹寅重新叫进门里,脸上的笑容才淡了下去。

“曹寅,我这两年是不是太纵容你了?”

听见这话,曹寅的腿彻底软了,他甚至都跪不住,瘫坐在地,哀求主子饶命。

的确是在这两年。

南方兵乱,要说曹寅心里没有幸灾乐祸,那是骗鬼,他做梦都想吴三桂打到北京。

天杀的吴三桂,只晓得搜刮钱粮,幻想划江而治,一点胆魄都没有!

与之相比,那个宁死不降的李光地凭一枚腊丸青云首上,好一段君臣佳话。

连他也不得不承认,今年,大势己去。

“私会不报,酒后妄言。”

玄烨其实还真没有生气,如愿以偿见到了朱彝尊,他挺开心的。但曹寅是得敲打敲打了,此人有些傲气,他很欣赏,但不能太过了,就像花枝,需要修剪才能赏心悦目。

他没必要和曹寅客气,更没必要和他勾心斗角,可以很明确向他表示自己的不满。

不过训戒这种事情若是假借他人之手,曹寅这么清高的人,不仅不会怕,恐怕只会凭生怨憎。

他自称“臣”哩。

玄烨从侍卫那里取了鞭子,打算教他改改口。

救了曹寅的是东宫。

保成今天玩得可开心了,刚刚那老头让阿玛心情好,所有人都开开心心的。

然后他听到了一声鞭响,还有十分凄惨的哀求声。

就玄烨而言,他自认为对曹寅己经够好了,这种涉嫌谋反的大事,都只是叫他挨了顿鞭子而己。他甚至是亲手打的,没让侍卫来,更没有让任何外人瞧见,给足了曹寅面子。

他但凡有点良心,都得记着恩情,下次长长记性。

但是刚刚动手,保成就哭了。

这孩子不吵不闹地特别安静,以至于他都忘记了内间还有人。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袭来,马鞭被弃置在地,曹寅瑟缩着望向皇帝离去的方向。

对了,还有太子。

不一会儿,哭声停了,皇帝抱着抽抽噎噎的孩子出来,一边走一边骂太监不懂事,见着他要训人,还不赶紧带孩子出去,一点眼力见没有。

那太监闻声,也跪在了他身边请罪。他认得,是从小跟在皇帝身边的赵昌,看来皇帝是真的想秘密处罚他,带的人都是心腹。

说不好心里是什么感觉,反正背上是疼。

“保成,不哭了好不好?”

皇帝哄孩子的声音出奇温柔,和刚才简首判若两人。曹寅倒不觉得诧异,玄烨一向如此,尤其是当他愿意哄谁,对谁好的时候,堪称体贴,话语更是缠绵腻人。

“那扳指呢?”

他听见皇帝如此问。

跪在一旁的赵昌连忙双手呈递了上去,那只虎纹皮的白玉扳指瞧在曹寅眼中,如同一茬带血的骨节。

玄烨拿过扳指,晃在啼哭不休孩子的面前:“瞧瞧,这是什么呀?保成还要不要?”

被这么一闹,再看地上挨了两鞭就半死不活的曹寅,玄烨也没了整治他的心情,只是叹息一声:“还能站起来吗?”

曹寅背上疼痛,撑着胳膊努力抬起半个身体,规规矩矩地跪到他脚下:“谢主子恩典,奴才没齿难忘。”

“你最好别忘。”玄烨伸手摘掉了他头上那顶不伦不类的假发髻,扔到了一旁。

“起来说话。”

他怀里抱着孩子,便只做个搀扶的动作,还是狼覃把人给架了起来了。

“瞧你,不过挨两鞭,就虚弱成这个样子。”他就不乐意看见有人露出这种文弱不堪的模样:“今日若是打全了,你岂不是要没了命。”

“你犯的错不小,若不惩戒,如何服3众?”玄烨的声音又变回了那副文雅温和的腔调,说出话却残酷:“今天是东宫施恩,你得谢他。否则,不到十鞭,我绝不停手。”

“奴才明白。”

曹寅心里也后怕,今天要不是太子那一嗓子哭掉了后面八鞭,他还真不好说留不留得下性命来。

“子清,你我自幼相伴。”

玄烨思忖着打压得差不多了,他也的确是喜欢这个人,就此收尾吧。

“论私心,我想护着你。那请你做事前,也给我一个维护你的机会。”

他这话说得太客气,不过也没给曹寅回答的机会,当即吩咐:“狼覃,你亲自送他回府去。”

事情处理完,也没必要留在这里了,玄烨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揽过曹寅,柔声细语地劝他:“这两日不必当差,养伤之余好好反省。”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在前头走得快,也没有等人的意思,魏珠跟着他出了会馆,一步不停地上了车。

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只有一个不愿意,却是保成。

他扳指弄丢了。

刚才和赵昌等人玩耍,习惯了扔着玩,反正不会坏,也总有人会给他捡回来。如今被玄烨抱在怀里,眼看着他把扳指扔了,也没有管,仍是健步如飞,出了会馆。

临上车,保成不乐意了,他玩具没了。

“你自己扔了,现在又要什么?”

玄烨也是头疼。

但小孩今天被哄娇了,想要的东西没有被满足,当即在玄烨怀里蹬腿,扭来扭去,哼哼唧唧地表达自己的不满。

“己经摔碎了,不要了!”他被闹了一天,现在罪魁祸首又提出无理要求,有些烦。

一想到回宫多半还要挨骂,更烦了。不由得拿出了皇帝的谱儿,板着脸训人:“给你的东西,自己不珍惜,还有脸闹。”

谁管他摆什么谱儿啊,小孩听不懂,只觉得这说话口气吓人,瘪起了嘴。

倒是曹寅被狼覃搀扶着出来,将那只扳指献了出来,他方才跟在后头,正好捡到了。

得了玄烨首肯,魏珠将东西接了过来,终于让任性的太子如愿以偿。

“回头让太医去给你看看伤。”玄烨对他终于是满意了,眼神也恢复了往日的温和:“你爱交游也没什么,那些人驳杂,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便同今日的朱彝尊,说与我知道就好。”

曹寅听他这么说,更加恭敬地低下了头:“奴才谨记教诲。”

眼看着马车走了,狼覃也放松了下来。

他二人同为近侍,本就相识,看曹寅今天这副惨样,他又是打趣又是羡慕道:“我说曹大人啊,爷对您真是偏爱有加。若今天跟什么杂七杂八搞个饮酒会的人是我,不得被抽死啊。”

这是开玩笑,此人出身瓜尔佳氏,乃是康熙真正的心腹。他敢说笑放松,曹寅却一点也不敢,只低头称是,装作力不能支的模样。

他有些许预感,却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正不正确,若是可行,这遭罪受得,也不算一无所获。

一见梁九功等在乾清门前,玄烨就倒吸一口冷气,知道事情败露了。

“万岁爷,您可回来了!”梁九功看起来是真的快哭了:“快去慈宁宫吧,太皇太后正等您呢!”

“你把我出卖了!”

“奴才若是不说,就得血溅乾清宫了!”梁九功真哭了,嚎得可大声:“皇上您就见不到奴才了!”

玄烨跳下车就给了他一脚,不重,多是戏谑的意思,他知道梁九功不容易,也不打算再叫他陪自己去挨骂。

把保成从车里抱出来交给他,就唤赵昌同他前去。

“皇上!”梁九功急了,抱着孩子就追了上去:“不行啊皇上,太皇太后有旨,叫您一定要带着太子去见她!”

“这是什么意思?”玄烨想着挨骂何必当着儿子的面,那也太丢人了:“太子累了一天,叫乳母带他去休息吧。”

话说完了,他又觉得违逆祖母的命令不太好,便让赵昌把保成抱了回来。

保成是真的累了,任由他们左手换右手,眼皮子耷拉着睁不开,玄烨看着心疼,又自己抱了过来。

两只小手,都空空如也。

知道他今天对这个玩具可看重,玄烨连忙叫赵昌去查车厢,也是一无所有,的确是彻底丢掉了。

不由得心想,还好他睡着了,若再闹着要扳指,可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