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八年,麻子哭完老婆哭弟弟,惨惨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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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九功边哭边说:“主子,京里来消息……”
玄烨不敢让他说下去,急忙打断,颤声问:“是……太皇太后吗?”
这可不是能乱猜的,梁九功猛地摇了几下头。
玄烨刚松了一口气,突然想到另一种更不能接受的可能性,一颗心又陡然提了起来:“那又是保成出事了?!”
天花出过了,病也大好了,身边内侍都是他亲手挑选出来的,老实本分的人,能出什么事?
他想不出来,也不敢想。
“不是太子爷,是纯亲王!”梁九功:“纯亲王今早晨起后便高烧不退,昏迷不醒!”
谁不知道皇帝最疼这个幼弟,早早就封了亲王位,如今眼看是要不行了,梁九功哭得跟自己兄弟要死了一样伤心。
谁知道皇帝反倒没哭,闭着眼睛,一声不吭地坐了会儿,随即果断地拂袖而去,只留下一道简短的命令。
“叫御医,备马。”
是暑热。
这也不奇怪,这两年异常的大旱。
昨夜,玄烨自己都还在为南方的旱灾伤神不安呢,今天这暑热竟然就找到了他弟弟的头上。
御医开了方,恭敬退下,屋子里是安静了,外面却不断传来萨满跳神时,喧闹的铃鼓与祈祷声。
对于这些动静,与其说玄烨是畏惧它,倒不如说是厌恶它。
这神圣虔诚的仪式,一遍又一遍,多少次输给了阴晦的病鬼,又有多少次,放任死亡从自己手里夺走了至亲至爱?
而他怀里的隆禧此刻口齿紧咬,己经失去了意识,整个人看起来就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汗水愣是隔着两层衣服,洇湿了玄烨的衣衫。
这东西真的有用吗?
天子望向窗外,不敬地揣测,偷偷埋怨着上天。
这么下去,绝对撑不住。
“水。”
玄烨强作镇定地下了命令,亲自掰开隆禧的嘴巴,一勺勺给他喂水。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把隆禧折腾得太难受,一碗水灌下去,隆禧的眼珠子还真滚了一圈。
“隆禧?”
玄烨贴在他耳边唤了一声:“快醒醒,三哥来了,隆禧?”
大概是听见了,隆禧努力抬了抬沉重如山的眼皮子,露出了一条缝。
乌黑的瞳仁湿漉漉的,无力地瞧了他一眼。
预感不妙,玄烨又连唤了几声,想和他说几句话,奈何那双眼睛太沉重,无能为力的合眸了。
气息微弱。
一滴泪无声无息的掉在领口,玄烨深吸了一口气,认了。
他放下怀里的幼弟,接过梁九功递来的帕子,给隆禧擦了擦脸:“宫里知道吗?”
“还不知道。”梁九功摇头:“怕太皇太后受不住,没敢去通报。”
“做得好。你留在这儿,好生照看。”
玄烨拍了拍他的肩,扭头唤了外间侍立的魏珠。
“备马,回宫!”
他上马的时候就快午时了,等到了慈宁宫,正是日头最晒的时候。
白砖被晒得像雪一样刺眼,走得又急又忙,他身边就带了个魏珠,顶着强日头穿过广场,远远望见布木布泰被苏麻喇搀着,站在殿前。
正在等他。
玄烨脚步先是一停,复又加快了脚步,可停在布木布泰面前后,他竟不知从何说起。
“玛嬷……”
他想问布木布泰是不是知道了,又不敢贸然将实情相告。
先开口的是布木布泰,她皱着眉说:“你今日没有听政。”
既没有去乾清门听政,也不曾来与她请安,一定出事了。
这便是她等候于此的缘由了。
玄烨泣不成声地点头,在隆禧府上强忍的泪珠终究没含住,一颗接一颗地落了地:“是隆禧。他……”
“别哭,能救下来的。”布木布泰牵过他的手,迈过门槛往里头走:“用膳了吗?”
“还没有。”
“吃些东西,你今天还有得忙,自己不能倒。”
布木布泰一手牵着他,一手拿帕子擦掉了他脸上的泪珠。她不多话,但心里不由得感慨,上次这么安慰他,还是五年赫舍里走的时候。
打从亲政以来,玄烨便有意无意地在她面前“装大人”,姿态软,夺权争强的手段可不软。
一开始只是陪这位少年皇帝演戏,看他张牙舞爪的装腔作势,看着这头幼狮慢慢长全了筋骨。首到连她也不敢拭其锋芒,布木布泰便以为他是真的长大了。
然而,真正的“大人”得会释然,会接受,可不会放任自己沉缅伤怀,强求逝水西归。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忘了教他君子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的道理。
赫舍里撒手人寰的时候,这小子就显现出了不成熟的一面,明明白天还好端端与她谋度后事,晚上差点哭死在乾清宫。
她知道自己拗不过这个偏执的孩子,所以特意抱着还在襁褓里的太子去劝。
布木布泰相信玄烨绝不是一个给皇后殉葬的昏君,相反,他精明得很。
他只是太年轻,太迷茫。亲人相继背去,他只能有一个算一个,死命攥住,不知道那个“度”在哪里。
就凭这一点,在布木布泰心里,他还是个小子。
老人口淡,慈宁宫的膳食以清淡为主,做得再精细,对于年轻人而言也称不上什么佳肴。玄烨此时也没什么胃口,只是不愿驳了布木布泰的意,勉强嚼了两口菜,慢吞吞地咽了半个栗子面饽饽,安安静静。他自小随苏麻喇学礼仪,如今自然没人敢和他讲那些苛刻的规矩,但一举一动也早被打磨入骨,收拾好心情后,不复方才的失态了。
举止无可挑剔,只是食不知味而己。
“这汤不错,你尝尝。”
布木布泰看在眼里,也不多言,伸手示意苏麻喇扶她起身,亲手盛了碗奶汤。因出身蒙古的缘故,她对咸香醇厚的奶汤颇有偏爱,只是如今有些克化不动了,很少叫膳房做,今日也是特意给玄烨备下的。
“玛嬷您坐,我自己来。”玄烨连忙起身,接过她手中的茶盏,自己盛了满满一碗,一勺勺舀了咽下去。
尽管是往日爱喝的,现在却吃得勉强又难受,布木布泰看见也当做没看见,逼他喝完了这一碗。
她不管,就再没有能管他的人,这孩子一天不食也是有可能的。
用过膳,玄烨本想立刻赶回纯亲王府上,却被布木布泰拦了下来:“刚吃了膳食,等等再骑马。你与我细说说,那边是怎么个情形?”
“说是暑热,孙儿己经叫了御医去。”玄烨也不坐,就站在她身边,弯腰贴耳,仔仔细细地把隆禧的病情描述了一遍:“当时瞧着就不太好,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布木布泰闻言,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暑热?他府上缺冰用?”
“……不缺。”
既然不缺,怎么会暑热?
这段时日里,天气的确异常,却也没有到能热死一朝亲王的程度。
想到这个问题,玄烨再也坐不住了,眼看外面的日头越加毒辣,他再次向布木布泰告退:“玛嬷,我得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