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他说什么，应了就好，胤礽乖乖巧巧的点头，余光却盯着座下的纯亲王隆禧看。
先帝子息单薄，胤礽如今尚在世的叔伯仅有三位。裕亲王福全只比玄烨大一岁，平日里恭谨万分，哪怕见了侄辈的胤礽，也总以奴臣之态自居。
一个是长者兄，一个是殿上君，能彼此“相敬如宾”，己经是最好的局面了。
比起哥哥，玄烨对常宁与隆禧的态度，就没那么复杂了，他对这两个幼弟颇予厚望。
隆禧最小，因为身体不好，又被玛嬷偏爱，有点贪玩的孩子气。整日宫里宫外的瞎溜达，晒太阳，养身子，什么差事都不管。
若玄烨看不惯，想多说他两句，隆禧就开始半真半假的装病哀求，咳咳咳的，小脸煞白，一副随时能断气的可怜样儿。
这个不用管，那个不能碰。
倒霉的常宁，就成了玄烨“关爱”的对象。
偏偏这人胸无大志，也没有什么才干，做起事来飘飘忽忽，常被训斥，搞得常宁每次见到他皇兄，都畏惧地像只避猫鼠一般。
都是慈宁宫的常驻客，胤礽和隆禧蛮熟络。
再小的孩子也会有秘密，有些话，毕竟不能和亲阿玛讲。
玄烨醉了酒，提前散了筵席，本要带胤礽回行宫休息，胤礽却央求着要和小叔叔玩一会儿再走。
这个要求很合理，他们叔侄关系好，彰显天家亲和，也是玄烨喜欢的。
然而凑在一堆的胤礽和隆禧还没说上两句话，发现庭下的臣子依然禁口不言，顿觉气氛不对，一回头，方才还说自己酒醉不适的皇帝，此刻单手支颐，坐在上首，稳如泰山。
他怎么还不走呢？胤礽心里憋着话，但看着上首坐着的阿玛，他又不敢说出来，只能焦急地等待玄烨离开。
谁知玄烨本是闭目微憩，此时安静下来，便以为他们说完小话了，招手让胤礽随他走。
胤礽立刻拉住隆禧的衣袖，轻轻地摇拽，似乎是在求助。
难得见这位小太子示弱，隆禧惊讶之余也有些好奇，索性抱起他向御座上的那人央道：“臣弟许久未见保成，甚是想念，左右是些闲话，皇兄若是累了，不妨先去歇一歇？”
玄烨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二人，或许是因为醉酒，他沉默了很久才对胤礽说：“纯亲王身体不好，别闹他。”
“儿臣遵旨。”
闻言，胤礽也觉得让体弱多病的小叔叔抱着自己不是很妥当，规规矩矩的从他怀里跳了下来。
两人谢恩又恭送，总算是把玄烨支开了，然而皇帝临走前留下一句不咸不淡的“你们聊吧”，让隆禧心里一咯噔。
意识到自己似乎犯了忌讳，隆禧只能苦笑着问胤礽：“到底是什么事情，还要背着人说？”
胤礽却不回答，径自走到梁九功面前：“汗阿玛走了，你不跟去伺候吗？”
隆禧这才发现梁九功竟然留了下来，作为皇帝的贴身侍从，梁九功无时无刻不在随王伴驾，除非是得了特殊的旨意。
然而这个时候想到要去阻止胤礽，己经太晚了。
梁九功虽被发难，仍面带微笑，温和的躬身请罪：“太子爷教训的是，奴婢告退。”
他恭顺地离开，毫无为难之情，更加让隆禧捉摸不透。
皇兄到底是什么意思，留下人监视，怎么又那么好打发？
这厢支走了闲杂人等，胤礽鬼鬼祟祟地从荷包里掏出了一个绿色小玩意儿。
隆禧从赏赐猜到密信，心说这孩子真早熟，这么小就知道结党营私了，虽然手段幼稚粗陋。
他定睛一看，是个发黄干枯的草蚂蚱。
梁九功甫一进门，就听见心情不佳的皇帝，把什么书本子重重拍倒在了桌子上的声音。
“你也被赶来了。”
这话应不得，梁九功头都不敢抬，跪奏道：“殿下忧虑您醉酒不适，特催促奴婢来侍候皇上。”
“起来吧。”
“嗻。”
梁九功顺从地站起身，走到近前，轻手轻脚的侍候玄烨宽衣解带，盥洗上榻。
皇帝却不睡，靠在榻上安静的读书。
过了小半个时辰，剪过的烛火照彻寝殿，只有更漏声声。玄烨冷不丁的合上了书，吩咐道：“也该聊完了，叫芳若来。”
隆禧做梦都想不到自己那圈养深宫中，金尊玉贵的小侄子，有一天会掏出来一只贫家娃娃才会玩的草蚂蚱出来。
皇兄只是对自己不讲究，但对于这小侄子的用度却总要百般挑剔，从小到大用的东西，无一不是最好的，甚至连御用之物也远不及其精细。
就算是玩意儿，也该是锦绣缎织，珠宝镂砌，隆禧立刻将那一团枯硬的草叶子捏了起来，唯恐这劣俗之物划伤了胤礽的掌心。
“你这个宝贝，是哪里得来的？”隆禧若有所思地问道，此物一看就是宫外的东西。
“这是汗阿玛奖励我的！”胤礽骄傲地扬声炫耀。
“皇兄？”隆禧大惊失色：“他，他还玩这玩意儿？”
胤礽确信无疑的点头，轻而易举碎了玄烨在幼弟心中树立起的威严形象。
隆禧肃然起敬，眯起眼睛诱哄着问：“他私下里斗蛐蛐吗？”
“什么？”胤礽歪了歪脑袋，没听懂。
“没什么，没什么。”
隆禧不敢再问，连连摆手，心中却觉得有趣，皇兄整天板着脸呵斥他玩物丧志，原来私底下是样样都来啊！
“它坏掉了。”胤礽扒着隆禧的手，小声诉说着自己的担心：“小叔叔，你能修好它吗？”
听见这话，隆禧捏着枯蚂蚱的手一顿，他低头看着掌心上的死物，枯黄干脆，就算被人惦念着，然而一切生的希望却早己与它无关。
“没办法。”隆禧的声音略带歉意，纵使如皇兄一般坐拥西海，面对生死天道时，依然无能为力。
所以他只能为这个世界的残酷，向孩子道歉：“有些东西，坏了就是坏了，修不好。”
胤礽抿起嘴，似乎是想哭，但终于没有落泪。
这个表情到底让隆禧心软了，他笑着哄道：“它是坏了，我可以给你再找一只来嘛！”
“真的？”胤礽不太敢相信他：“这可是汗阿玛专门赏赐给我的，你未必能寻得到。”
不过是只草编蚂蚱，他还真当成绝世宝贝了。隆禧觉得自己被看低了，又气闷又好笑，当即发誓言保证：“一定能找到，你到时派人来我府上拿就是。”
胤礽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会儿，招手让身后侍候的芳若近前，吩咐道：“芳若姑姑，你去拿好不好？”
他盯着芳若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这是咱们三个人的秘密，你不要告诉汗阿玛，他会骂孤的。”
芳若低垂着头，轻声说：“奴婢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