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份的一天傍晚,陶广坤和工友们升井后洗完澡,说笑着准备过马路去职工食堂吃饭。
一辆大货车迎面开了过来,突然有两个孩子玩耍跑到了路中间,眼看着惨剧就要发生,陶广坤来不及多想,一个箭步冲过去把两个孩子从路中间推了出去,工友们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他己经躺在了血泊中。
大货车紧急刹车停了下来,司机己经吓的下不来车啦。工友们呼啦一下围了过来,大声呼喊着他,他无力睁开眼睛看了一下推到路边的孩子又闭上了眼睛。
大家七手八脚的把陶广坤抬到段里的一辆小货车上,飞一般向矿医院驶去,没坐上车的工友们跑着也跟到了矿医院。
矿医院手术室里紧张的抢救着,手术室外的走廊里,工友们焦急等待,有的蹲在地上痛苦的流着泪水,有的在走廊里不停的走动,整个走廊沉浸在悲痛的情绪之中,祈祷上苍保佑他们的好段长好兄弟。
矿领导都来了,被救的两个孩子家长带着孩子也来了,两个孩子好像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抱着大人的腿一动也不敢动。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不停的煎熬着大家的心。
两个多小时过去了,手术室的双门被推开,医生遗憾的摇了摇头说:“我们尽力了,因为他伤的太重,肝脏都被撞碎了。”
寂静的走廊突然像洪水决堤一样,瞬间爆发出大老爷们嚎啕哭声。当护士推着陶广坤遗体从手术室里出来时,工友们纷纷伸出手去抚摸他们好段长、好兄弟的脸,泪水就像大雨一样狂泄着,两个孩子的家长带着两个孩子齐刷刷的跪在陶广坤遗体前泣不成声。
刘明矿长是主事的人,抹了一把泪水说:“大家都别哭了,让护士把广坤的遗体送到太平间去,咱们得给广坤张罗后事,看看怎么通知他家属。”
刘刚哽咽着说:“先通知他媳妇王淑芝吧。”
常副矿长说:“先把她接到矿里,就说矿领导找她有事,再安排一个医生和护士,防止她听到这个噩耗挺不住出现其它意外。”
刘刚坐矿里的车来到了陶广坤的家,王淑芝也刚到家。在路上她就听说这边一个车肇事了,好像撞了一个人,据说这个人是为了救两个孩子被撞的。
她见刘刚坐着车来的,开玩笑说:“今天的谱摆的挺大啊,还坐上车啦。”
刘刚故作镇静,看陶广坤父母正在厨房里忙活着饭菜,就对王淑芝说:“嫂子,我是来接你的,常矿长有事找你,要不然我哪有这谱啊,还是你面子大。”
王淑芝问:“找我啥事啊,是不是跟我们商店合作的事。”因为她们的店在这一片名气挺大的,职工都是矿工家属。
刘刚借坡下驴说:“可能是吧,具体我也说不清楚,去了你就知道了。”
王淑芝说:“那咱们赶紧走吧。”转身对厨房喊到,“妈,我去矿里办点事,吃饭不用等我,一会就回来。”
妈妈说:“快去快回啊,别太晚了。”
王淑芝来到矿里会议室,见有好多人,她只认识常副矿长。
常矿长过来紧紧的握了一下她的手,让她坐了下来。
她有点发懵,心里想:“这是怎么了,跟商店合作也用不着这么多人参与。”
这时常矿长介绍说:“淑芝,这是我们一把手刘明矿长。”
刘矿长赶紧双手握住她的手,她感觉到刘矿长的手有点在抖,眼睛里好像还有泪花。
她心里不由的咯噔一下,手也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
刘矿长说:“淑芝跟你说个事,你可得挺住啊。”
王淑芝马上意识到广坤出事了,她从小在矿区长大,对矿里出事死人多少有些了解,还没听清刘矿长下句说什么,她如五雷轰顶,脑袋翁的一下就失去了意识,过了好一会才清醒过来,眼泪哗哗的流了下来。
刘矿长把陶广坤如何救孩子被车撞了的过程说了一遍。
她听完喃喃的说道:“我要去看广坤,看广坤!”
常矿长流着泪安慰着说:’今天太晚了,明天再去.”
王淑芝这个泼辣的女人现在己经是六神无主了,只是趴在桌子上呜呜痛哭着,大家都没有说话,默默陪伴着,哭了好一会,她说:“我得回家,家里还有老人,这事瞒也瞒不住啊。”
刘矿长和常矿长商量一下,决定他们俩和工会的几名女同志一起送王淑芝回家。
刘刚也赶紧给林森打电话。
林森和杨家栋他们正在公司开会,一听说这事,全都蒙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大家赶紧打车来到了矿医院,到医院一打听确实人己经不在了,又来到陶广坤家里。
陶广坤妈妈今天晚上特别闹心,己经出来好几回到门口张望,心里琢磨王淑芝咋还没回来。陶广坤不回来她倒是不太牵挂,因为儿子经常倒夜班,特别是当上段长之后,不回家是经常的事。
门口传来汽车喇叭声,不一会几辆车停在了门口,老太太赶紧走了过来,一看来这么多人,心中有点慌,再看儿媳妇是被人给搀扶下来的,知道是出事了,吓得迈不动步。
王淑芝一看见婆婆,情不自禁的跪下抱住了她的双腿哭着说:“妈,广坤没了。”
老太太没听清,又问道:“啥没了。”
王淑芝又重复了一句:“妈,广坤没了。”
这下老太太听清楚了,一下子就晕厥了过去,王淑芝抱起婆婆放到了自己房间。
这时公公也过来了,看来这么多人闹哄哄的就问怎么了,刘矿长和常矿长扶着老人家坐下,就把陶广坤救孩子的事说了一遍,老人家倒是没有激烈的反应,只是明显感觉到手和腿哆嗦个不停,半天没有说出话来,过了好一会两行老泪才流了下来,问道:“两个孩子咋样。”
刘矿长说:“两个孩子都没事。”
老人家长叹一声说:“那就好。”说完双手抱着头蹲下来哭出了声。
杨家栋和林森他们来了,王淑芝见到贾清清又是控制不住大声哭了出来,贾清清也陪着她流着眼泪。
大黑子跟陶广坤关系最好,蹲在墙根一动不动,用手使劲揪着自己的头发。
哭了一会之后,王淑芝对刘矿长和常矿长说:”现在我脑子都迷糊了,广坤的后事就由杨家栋、林深和你们商量着办吧,他们是好战友和兄弟,都能做主。“
刘矿长和常矿长安排工会的几个女同志陪伴王淑芝家里人,和杨家栋、林森、贾清清又回到矿里,商量着陶广坤的后事。
贾清清说:“这事应该告诉子君哥一声,他知道应该能回来的。“
杨家栋和林森对视了一下说:“那就打电话通知吧。”
常矿长说:“如果子君能回来矿上派车去接。”
贾清清用矿里电话给佟子君打电话,响了好一会才有人接,听说是找佟子君的,说他们宿舍离收发室很远。她恳求了好一会收发室的人才答应去给叫一下。
佟子君此时还没有睡正在看书,收发室人说有自己的长途电话,他心里咯噔一下,这么晚了打长途电话,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赶紧跑着来到了收发室。
贾清清一听是佟子君的声音,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他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赶紧说道:“清清先别哭,告诉哥到底出什么事啦。”
贾清清这才断断续续把陶广坤救孩子的事说了一遍。
佟子君的心像针扎一样难受,这么一个活泼乱跳的人说没就没了,他决定要赶回去,送自己好战友最后一程。
他告诉贾清清说:“我明天一早就订机票回去。”
贾清清说:“子君哥,你订完机票打电话告诉我,常矿长说派车去机场接你。”
按照当地习俗,人死了之后是七不出八不葬,三天后十月二十三日正好是阴历十六,矿里和杨家栋他们商量决定三天后出殡。
明天准备让家属见一下陶广坤遗体,杨家栋和林森商量一下,决定不让陶广坤父母和孩子见了,怕他们受不了刺激。
王淑芝要去见陶广坤遗体,她觉得应该要让广坤穿的体面一些走,要去买一套好西服,他还没有穿过西服呢,她又瞅见炕琴柜上广坤从部队带回来的旅行箱,便拿了下来打开箱子,里面都是广坤在部队用过的东西,摆放的整整齐齐,有一套旧军装,洗的干干净净。
杨家栋对王淑芝说:“就让广坤穿着这套军装走吧,这是他心中最骄傲和最思念的地方。”
第二天,王淑芝和陶广坤的战友们以及同事亲属来到太平间,他的遗体己经被处理的干干净净,面部还进行了精心的化妆,看着就像很累很累之后安静睡着一样,大家强忍着悲声,不愿意惊动他的梦境。
王淑芝没有哭,而是仔细端详着自己亲爱的丈夫,自言自语的说道:“广坤,好好睡吧,不用惦记家里,家里还有我呢,爸爸妈妈孩子我都能养活,你就放心吧,本来想给你买一套好西服穿着走,你还没穿过西服,可家栋他们说你还是穿军装好看,就把你保存的旧军装找了出来,现在给你穿上,我轻轻的给你穿,不会惊醒你的。”
王淑芝慢慢的掀掉了白布单,杨家栋、林森、大黑子眼含热泪轻轻的给战友穿着军装,大家在部队那鲜活的画面如昨日一样又浮现在了眼前。
陶广坤的葬礼简单而隆重。
佟子君终于在火葬场告别仪式上赶到了,战友们都来了,工友们都来了,刘矿长亲自致悼词,给予陶广坤非常高的评价。
林森代表战友简要的介绍了陶广坤的生平。
佟子君望着玻璃罩里安详熟睡的陶广坤,真想把他拽起来说几句话,但这是永远不可能的了,只有下辈了再相遇时好好唠唠吧。
陶广坤走了,矿里按有关规定为他申请相关荣誉称号。
佟子君和家里人见完面之后,又到科里看望了大家。邱兵非要请吃饭,因为时间太紧张,他就推脱掉了。接着,他分别向苏经理和曹经理汇报了自己的学习情况,完了之后就急急忙忙的来到了八一商贸公司,大家都在等他呢。
大家失去了往日在一起那种高高兴兴的场面,还沉浸在失去好战友的悲痛情绪中。
杨家栋简要汇报了大棚联合体运行情况,林森把自己分管的做了汇报,贾清清把财务和商店情况也详细的做了汇报。
佟子君听完非常满意,按照贾清清的介绍,今年就能把贷款全都能还上,公司经营负担没有了,可以轻装上阵干很多事。他说:“公司上的事就按以前定的办,千万要干踏实了,不能干闪脚。我主要就说两件事,一是公司人多了,事也多了,得明确公司主要领导。”
杨家栋说:“子君就你干,你有思想,有远见,你还是大股东。”
子君说:“我不行,我不能兼职,政策不允许。”
杨家栋又说:“那就林森干,他心细,想事全面,我不行,种菜我行,一管事我脑仁就疼。”
林森说:“子君不干,那就家栋你干,他管的是公司主要业务,还是二股东。”
佟子君说:“我同意林森的意见,家栋管的大棚联合体,是公司最重要的一块业务,也是我们未来发展的基础,这个经理必须家栋干,林森任副经理,清清任财务经理,分工继续按目前的分工执行,这事就这么定了。我要说的第二件事,广坤走了,他是为救孩子走的,他就是我们做人的学习榜样,矿里会按政策给一些抚恤金,但那只是一时的不是长久的,他上有老人下有小,够王淑芝一个人呛,咱们得帮一把,不能让战友在地下寒心。”
杨家栋说:“帮没问题,只要咱有吃的,就不能让她们饿着。”
林森说:“广坤没给咱们当兵的丢脸,他们一家到啥时候咱们都得把管。”
佟子君说:“我们管得有制度和经济做保障,我想成立一个战友基金,每年从公司的利润中按比例提取一部分钱,存到专用账户,专门帮助有困难的战友。向广坤这样,我们就可以用战友基金的钱帮助他的孩子上学,首至大学毕业。基金的钱不用的时候还可以再入股到公司里,参与公司分红,利滚利,基金就会慢慢的发展壮大起来,就能帮助更多的战友。”
杨家栋说:“我同意,咱不光挣钱也得做点有意义的事,不能给广坤战友丢脸。”
林森说:“我也同意,广坤为了救别人家的孩子命都不要了,咱们拿出点钱算什么。”
佟子君说:“那这事就这么定了。”又对贾清清说,”这事你回去再问问妈,她财务经验丰富,看账怎么处理,还得写个章程,这事就林森牵头吧,抓紧落实。”
参加会议的人眼睛都潮湿了,他们就是一群再普通不过的农村退伍兵,但他们做的事可不是普通的事。
大黑子虽然没啥文化,但心里不糊涂,不知是还没从思念广坤的情绪中走出来,还是被佟子君他们作出的决定所感动,竟然呜呜的哭了起来。
是呀,他哭什么呢?普通的人有普通的追求,他们没有那些达官贵人高大上的语言和行动,但他们会用那一束最不起眼的光,在你迷茫的时候照亮你前进的方向。
佟子君就请了西天假,明天要返回学校。
中午陪妈妈吃了一顿饭。晚上,贾清清和杨家栋一定要请佟子君吃饭,因为他们的婚礼他没有参加上。
贾清清还是在虹口酒店预订了房间,给佟子君家里打电话问都约上谁。他因为陶广坤的事情绪还没有调整过来,不想见太多的人,就说别找太多的人了。
贾清清理解子君哥此时的心情,说道:“就家栋、林森、张莉、杨光和大黑子我们几个。”
大黑子是第一次去这么好的酒店参加聚餐,有些小激动,先去理发店理了发,回到公司里问清清自己穿啥去好。
其实贾清清平时帮助黑子哥买了几件应付场面的衣服及皮鞋和腰带,因为平时送货他也用不上,所以也没穿过。
贾清清跟黑子哥来到他的宿舍,找出了一件白色带蓝条的长袖衬衫,一条藏青色的西裤,一看己经压得皱巴巴的,说道:“黑子哥,就穿这些,你去洗衣店把衣服熨一下,我们在公司办公室等你。”
杨家栋特意从家里带了一瓶好酒,林森和张莉给佟子君买了一些当地特产,准备让他带回学校用。
过了不长时间,大黑子走进了办公室,大家都惊呆了,这还是大黑子吗,简首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贾清清围着大黑子转了好几圈,惊讶的说:“黑子哥,这一捯饬好帅气啊,真是人是衣裳马是鞍,这也不黑啦。”
大黑子摸着脑袋嘿嘿的笑着,一扫几天来呀压抑在大家心头的阴云。
大家提前到饭店等佟子君。
佟子君不一会也到了,一进房间第一个注意到大黑子的变化,笑着说:“黑子,你今天是要当新郎官呀,打扮的这么帅气。”
黑子不好意思的说:“这都是清清给捯饬的,我哪会买衣服啊。”
大家坐了下来,贾清清和张莉张罗着点菜。
不一会,菜就上齐了,大家没有像往日那样兴高采烈,因为心里都装着陶广坤。
贾清清说:“子君哥,我和家栋结婚你也没参加上,我们夫妻俩敬你一杯,这杯酒你必须的喝下去。”
佟子君知道贾清清有好多话要说,这杯白酒应该喝下去,没等她把话说完,一扬脖就喝了下去。
杨家栋喝了一大杯,大家也都喝了一大口,清清喝了一小杯,眼里誉满了泪水说:“谢谢子君哥对我的帮助,给我找了一个大笨蛋丈夫。”
佟子君在酒劲影响下脸己经红了,说:“家栋要是大笨蛋,天底下就没有聪明人啦。”
杨家栋一本正经的说:“我菜种的多好啊,还笨呐。”
林森刚想调侃几句,贾清清说:“林班长,喝酒不允许你接我话。”又对张莉说,“你以后要好好管他,他老烦人了,我一说话他就搭茬。”
林森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了回去,说:“我不说话喝酒行吧。”说完又喝了一大口,大家都随着喝了下去。
一阵短暂的静默,林森说:“要是广坤在多好啊。”
大家的话题又回到了陶广坤身上。
贾清清说:“广坤哥正是好时候,刚提完段长,家里条件也好了,可人却没了,太可惜了。”
杨家栋说:“这是谁也想不到的事,总不能眼瞅着两个孩子被撞死不管,这不跟上战场一样,明知是死也的上啊。”
杨光说:“当时好多人都看见两个孩子有危险,广坤想都没想就冲了过去。”
林森说:“哪有时间想,那是本能的反应。”
大黑子说:“广坤就是个好人,苦没少吃,人就这么没了,用自己一条命,换回两条小生命。”
佟子君问道:“如果我们遇到那种情况会怎么办?”
大家沉默了一会,杨家栋说:“我得救,要不然我会一辈子做噩梦的。”
林森说:“我也会,不会迟疑的。”
大黑子说:“那要不救还是人吗。”
佟子君说:“我们都会救的,当兵的见死不救那还是兵吗,我们在部队那几年可真就白待了,我们没有想去做什么高尚壮烈的人,但关键时候不能掉链子,广坤给我们打样了,我们一定得把广坤家给照顾好,把我们自己的事做好,我们大家共同敬广坤一杯酒吧。”
杨家栋找来一只空杯子,满满的倒了一杯酒,双手举过头顶撒在了地上,大家举杯都干了下去。
佟子君喝完这杯己经有点坐不住了,赶紧到卫生间都吐了出去。
贾清清和张莉,听着这些最普通当兵人说的话,心中无比震撼和感动。他们再普通不过啦,为了生活每天都在拼命劳作、奔波着,可他们的心却又那么纯洁、干净、无私,嫁给这样的人你有什么不放心呢,他们为了别人都可以奋不顾身,何况是他们的爱人。
两人不约而同的举起杯子,眼含热泪说:“敬你们兵哥哥,跟着你们我们放心。”
几个男人互相看了一眼,一饮而尽,一句兵哥哥,让他们心里暖暖的。
陶广坤的行为,彻底净化洗礼了佟子君他们这一群普通农村退伍兵的心灵,在他们今后各自人生的道路上,始终没有忘记自己曾经是个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