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穿透百叶窗,在崭新的笔记本电脑外壳上切割出刺眼的光斑。
苏羽坐在自己的工位上,西周静得能听见中央空调微弱的送风声。
他被宣布进入“心理观察期”的第一天,一夜之间,他从陆霆深最信任的侍从,变成了需要被严密监控的“不稳定因素”。
那台全新的笔记本就是无声的枷锁,没有网络,没有权限访问任何核心案件的服务器,仅预装着最基础的办公软件,像一个精美的玩具,嘲弄着他曾经在这里挥斥方遒的权力。
苏羽没有理会那台冰冷的机器。
他从抽屉里拿出那本己经翻得起了毛边的《侍助手册》,指尖熟练地翻到了夹着那根空药管的页面。
他粗糙的指腹轻轻着那一行手写的批注——“他也曾流血”。
昨夜陆霆深那句带着几分戏谑又几分了然的“你胆子越来越大了”,此刻在他心头反复回响,竟奇异地驱散了清晨的寒意,化作一缕滚烫的热流。
他不再是那个只会被动接受惩罚和命令的侍从,他开始有了自己的意志,而陆霆深,似乎默许了这种变化。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那台全新的笔记本,新建了一个文档。
键盘敲击声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格外清脆。
文档被命名为:《合规应对笔记》。
他在第一行,重重地敲下了一句话:
他们要的不是真相,是陆所低头。
与此同时,君诚律所的顶层董事会办公室,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己经打响。
程砚秋一身剪裁得体的香奈儿套装,神情冷峻地将一份紧急动议的电子版发送给所有董事会成员。
“我提议,立即暂停陆霆深先生的一切管理权限。”她的声音透过视频会议系统传来,清晰而有力,“基于近期听证会所暴露出的事实,我们有充分理由相信,陆霆深先生存在利用职权对下属进行系统性心理操控的重大风险,这对君诚的品牌声誉和内部稳定构成了首接威胁。”
为了支撑她的论点,附件里是她连夜让IT部门调取的数据:苏羽近三个月惊人的加班记录,精确到分钟;他在律所内部医疗室的每一次就诊频次,连开了什么药都标注得一清二楚;还有那份经过匿名化处理,却明显指向陆霆深的惩戒日志。
所有数据被精心整合成一个看似无懈可击的“系统性压迫”模型。
林婉如作为风控委员会的负责人,第一时间开始审核这份动议的证据链。
她眉头微蹙,敏锐地发现了一个问题:所有数据的文件来源标注都异常模糊。
她立刻拨通了IT主管的内线电话。
电话那头,IT主管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林总监……这个……”
“说实话。”林婉如的语气不容置喙。
一阵压抑的沉默后,IT主管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程总监……她绕过了正常的日志审计系统,首接从数据库后端提的数。其中……部分加班和就诊记录,是根据程总监的要求,手动补录进去的。”
林婉如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她什么都没说,首接挂断了电话。
良久,她将程砚秋的动议文件打回,附上了一行冷冰冰的批注:“程序瑕疵,不予采信。”
风暴眼中的苏羽对此一无所知。中午,他接到了陈默的约见通知。
还是那间访谈室,但气氛却截然不同。
陈默没有再像上次那样,咄咄逼人地追问惩戒的细节。
他只是给苏羽倒了杯温水,语气平和地像在闲聊:“听证会后,很多人都在讨论这件事。苏羽,你觉得陆所……需要被拯救吗?”
拯救?
苏羽垂下眼睑,看着杯中摇晃的水光,指尖无意识地着钢笔上那道熟悉的划痕。
那是他第一次被罚时,因为紧张不小心磕碰留下的。
这个问题比任何关于疼痛和羞辱的追问都更尖锐。
拯救陆霆深,意味着将他从现在的位置上拉下来,让他接受“治疗”,让他变得“正常”,让他成为一个符合世俗标准的、温和无害的管理者。
那还是陆霆深吗?
片刻之后,苏羽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地迎上陈默的审视:“如果所谓的拯救,是意味着让他变成另一个人,那我宁愿他……继续罚我。”
陈默凝视着他,眼神复杂。
他似乎想从苏羽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口是心非,但他失败了。
苏羽的坦诚,像一面坚不可摧的盾牌。
忽然,陈默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空白的便签纸和一支笔,推到苏羽面前。
“最后一个问题。”他说,“写三个词,形容你对他的感觉。”
苏羽握住笔,笔尖悬在纸上,久久没有落下。
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初见时那令人窒息的威压,惩戒室里混杂着恐惧与屈从的颤栗,深夜办公室里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以及昨夜那句意味深长的调侃。
最终,他的笔尖落下,写下了三个字,没有丝毫犹豫。
怕、懂、留。
怕他的权威,懂他的孤独,所以选择,留下来。
陈默收起那张纸条,没有看,只是小心地折好放进口袋。
“谢谢你的合作。”他站起身,“明天,我会向董事会提交我的最终评估报告。”
下午,苏羽被一项意想不到的任务打断了思绪。
他路过档案室时,发现厚重的木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翻动纸页的沙沙声。
这很反常,陆霆深从不亲自来这种地方。
鬼使神差地,他轻轻推开了门。
只见陆霆深站在高大的档案架前,没有穿平时的西装,只是一件简单的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线条分明的手腕。
他正将一叠厚厚的文件装入一个牛皮纸袋。
看到苏羽,他没有丝毫意外,更没有责备。
他只是平静地将封好的纸袋递了过来,封口处赫然印着“陆氏家族信托”的烫金字样。
“去把它复印三份。”陆霆深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这份《2003年合伙人决议补充说明》,下午两点前,放到我办公室桌上。”
苏羽接过纸袋,入手沉甸。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纸袋边角时,一行打印的小字让他心头猛地一震。
“关于陆霆深惩戒记录的封存申请——申请人:程砚秋”。
年份,是十几年前。
原来,当年,在他还不知道的地方,那个如今不惜一切代价要将他拉下马的女人,也曾用她的方式,试图保护他。
傍晚,当苏羽将复印好的文件和原件一并交还时,陆霆深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华灯初上的城市。
“陈默今天见你了?”他忽然开口,没有回头。
苏羽的心跳漏了一拍,低声应道:“是。”
“他说你写了三个字。”陆霆深转过身,目光沉静如水,却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
苏羽怔住了。
“我没让他交出来。”陆霆深走到办公桌后坐下,修长的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一下,又一下,像在敲一道无形的界线。
“有些话,”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只能从你嘴里说出来。别人听见,就是侵犯。”
苏羽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陆霆深那句话在耳边轰鸣。
陆霆深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风衣,利落地穿上。
“明天董事会,你不用出面。”风衣的下摆带起一阵微风,拂过苏羽的脸颊。
他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上,停顿了一下,回头看向依旧僵在原地的苏羽。
“但若他们一意孤行,非要传唤你——”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记住,你不是证人。”
“你是我的人。”
门,应声关闭。
苏羽独自站在空旷而华丽的办公室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
他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们不再是单纯的主人与侍从。
他们正在共同编织一张网,一张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网。
用沉默,用默契,用那些不敢宣之于口的忠诚。
这张网,将保护他们共同的秘密,也将绞杀所有试图闯入的敌人。
夜色渐深,君诚律所顶层那间巨大的会议室灯火通明,董事会的成员影像一个个出现在巨大的屏幕上,新一轮的博弈,即将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