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路上，温以溪背着半旧的书包，耳机里的英语听力还在嗡嗡作响，却被一阵带着哭腔的哀求声硬生生拽了出来。
她摘下耳机，循着声音往街角的公交站台走。那里己经围了一小圈人，一个个伸长脖子往里看，脸上挂着看热闹的警惕。
“求求你们了，帮我打个电话好不好？”女人的声音抖得厉害，像是被风吹得快要散架，“我真的看不见，不是骗子……我就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现在骗子花样多着呢，装瞎骗同情的也不是没有。”穿碎花裙的阿姨扯着身边男孩的胳膊往后退，“小宝别往前凑，小心被赖上。”
“是啊，刚才我问她家住哪，她说不清楚，只说记得附近有棵大槐树，这一片槐树多了去了，谁知道是不是编的。”戴眼镜的大叔推了推镜框，语气里满是怀疑。
温以溪踮起脚尖往里挤，视线穿过攒动的肩膀，终于看清了被围在中间的人。
那是个穿着浅灰色针织衫的女人，头发用一根素净的木簪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鬓角，沾着点灰尘。
是阮承宇的妈妈，徐慧。
温以溪的心猛地沉了一下，“阿姨。”温以溪拨开人群走进去，声音轻轻的，却让嘈杂的议论声瞬间停了。
徐慧像是被这声呼唤惊到，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茫然地转向声音来的方向，“是我。”温以溪走到她面前，蹲下身让自己和她的视线平齐，“阿姨，你怎么会在这里？”
徐慧的手还在抖，听到这话，急忙抓住温以溪的手腕，那力道大得不像个柔弱的女人：“孩子，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骗子。”她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温以溪的胳膊，声音里的恐慌像潮水一样涌出来，“我看不见，刚才跟家里的阿姨走散了，我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道怎么回家……你帮帮我，求求你了……”
温热的液体滴在温以溪的手背上，是徐慧的眼泪。
“阿姨，你别着急。”温以溪反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放得更柔，“我是温以溪啊，我们见过的，在阮家。你还记得吗？”
徐慧抓着她的手僵了一下，混沌的眼睛里似乎有微光闪了闪。她仔细地听着温以溪的声音，像是在记忆里搜寻对应的片段，过了几秒，脸上忽然绽开一个脆弱的笑容：“是你啊，小溪……对，我想起来了。”
她的语气一下子松快下来，抓着温以溪的手也不再那么用力，只是还舍不得松开，仿佛那是溺水时抓住的浮木。
周围的人群见真是认识的，讪讪地散了，有人临走前还嘟囔了句“原来不是骗子啊”。温以溪没理会，扶着徐慧慢慢站起来：“阿姨，我送你回家吧。”
徐慧连忙点头，像个得到指引的孩子：“谢谢你啊孩子。”
“嗯，我知道。”温以溪小心地扶着她的胳膊，让她靠向自己这边，“我们慢慢走，不急。”
徐慧的脚步有些踉跄，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像是在试探脚下的路。温以溪放慢步子配合她，时不时提醒她“前面有台阶”“这边要拐个弯”。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徐慧的手紧紧挽着温以溪的胳膊，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大多是自责的话，说自己不该趁佣人不注意偷偷往前走，说自己眼睛看不见净添麻烦。
温以溪只是听着，偶尔应一句“没事的”“不麻烦”。她能感觉到徐慧身上的紧张，那是一种对黑暗和未知的本能恐惧，却被刚才路人的怀疑和冷漠放大了无数倍。
阮家别墅里，空气像凝固了一样。
阮承宇坐在轮椅上，指关节因为用力握着扶手而泛白。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极力克制的怒火，“再说一遍。”
佣人张妈吓得脸色发白，手在围裙上蹭来蹭去，结结巴巴地重复：“夫人……夫人说屋里闷，想出去走走。我们就在巷口转了转，她说有点饿，让我回来拿盒她早上没吃完的绿豆糕……我、我去厨房拿了糕点出来，就、就看不见夫人了……前后不过五分钟……”
“五分钟？”阮承宇猛地拔高声音，轮椅的轮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张妈，你在我们家做了三年，我妈是什么情况你不清楚吗？她看不见！你敢把她一个人留在巷口？！”
张妈吓得腿一软，差点跪下去：“我错了少爷，我真的错了！我以为就在巷口，不会有事的……我己经让老李他们出去找了，沿着巷口往西条街都找了……”
“找？怎么找？”阮承宇的胸口剧烈起伏着，额头上的青筋跳得厉害，“她看不见路，分不清方向，要是走到马路上怎么办？要是遇到坏人怎么办？”
他不敢再想下去，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攥住，疼得发慌。
“还愣着干什么？！”阮承宇猛地一拍扶手，“让所有人都出去找！挨条街转！调监控！现在就去！”
“是是是！”张妈连滚带爬地往外跑。
阮承宇转动轮椅，急匆匆地往门口去。他的腿是去年车祸留下的后遗症，医生说好好复健或许能重新站起来，但他性子急，练了几次没效果就放弃了，整日把自己关在轮椅上，也关在自己的坏脾气里。
轮椅刚滑到门口就看见两个相扶着的身影。走在外面的是个穿着校服的女孩，背着书包，正小心地扶着身边的人。而被她扶着的，正是他到处找的母亲。
“妈！”阮承宇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里的担忧压过了所有情绪。
张妈也跟着跑了出来，见状连忙推着阮承宇的轮椅迎上去：“夫人！您可回来了！吓死我们了！”
徐慧听到儿子的声音，脸上露出安心的笑容，反手拍了拍扶着自己的女孩的手：“我没事，让你们担心了。”
阮承宇的目光落在那个女孩身上，看清她的脸时，刚松下去的眉头又猛地皱了起来。
温以溪？她怎么会在这里？
刚才涌上来的后怕和庆幸瞬间被一种莫名的烦躁取代，他冷冷地开口，语气里的不善几乎要溢出来：“你来干什么？”
温以溪被他这没头没脑的质问弄得一愣，刚想解释说是碰巧遇到徐慧，徐慧己经拉着她的手往前走了两步，对着阮承宇嗔怪道：“小宇，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她把温以溪往阮承宇面前推了推，声音里满是感激：“我刚才跟张妈走散了，站在路边不知道怎么办，那些路人都以为我是骗子，没人肯帮忙。幸亏小溪放学路过，认出了我，把我送回来的。你该好好谢谢人家才对。”
徐慧的手还紧紧拉着温以溪，像是在向儿子证明这个女孩的善意。阳光落在她带着泪痕的脸上，刚才的恐慌己经褪去，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温和。
阮承宇看着母亲眼底真切的感激，又看了看温以溪。
他张了张嘴，那句到了嘴边的刻薄话忽然说不出口了。空气里安静了几秒。
温以溪被这沉默弄得有些不自在，刚想再说句“阿姨没事就好，那我先走了”，就听见阮承宇闷闷地说了一句，声音低得像怕被人听见：
“……谢谢。”
徐慧立刻笑了起来，拉着温以溪的手更紧了：“你看，小宇知道谢你了。小溪啊，快进来坐坐，喝杯水再走。”
温以溪看了看阮承宇依旧不太好看的脸色，摇了摇头：“不了阿姨，我该回家了。”
她挣开徐慧的手，往后退了一步，对着阮承宇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转身快步走了。
别墅里，阮承宇看着母亲还在念叨“小溪这孩子真好”，心里那点烦躁慢慢散了。他转动轮椅到门口，透过玻璃门，看见那个穿着校服的背影正慢慢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