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夏商难得拾掇得人模狗样，站在街角的梧桐树下。身前是藏在高楼大厦阴影里的老旧小区，他就坐在树前的砖石上，阳光穿过梧桐叶的缝隙，被剪碎成一道道金亮的光束，斜斜落在他脸上，给发顶镶了圈毛茸茸的金边。
他穿的是楚天骄极力推荐的那款浅蓝色粗线大格纹衬衫，里头搭着件白色背心，下身配了条灰白色牛仔裤。要知道在2004 年，那个街头满眼都是杀马特造型的年代，他这套清爽利落的搭配，再衬着他那略粗的眉毛和立体五官，不管是路过的大妈，还是骑单车的小姑娘，都会被他硬控足足十秒才舍得移开目光。
或许连大叔也不例外？
毕竟能从街边一帅小伙身上看到许久不见的那种感觉，也许他们会为了缅怀青春，特意驻足片刻，只为了这短短几秒钟的相遇呢？
二点半，一辆亮黄色的自行车 “嘎吱” 一声停在他面前，车筐里歪歪扭扭地插着支向日葵。夏弥穿着白色连衣裙，额前碎发被风吹得乱翘，看见他时眼睛亮了亮。
“哇哦，帅得犯规啊！” 她夸张地抹了把鼻子。
夏商缓缓站起身。
“你也很漂亮。”
“哇，这个有些犯规了哦，”” 夏弥停稳车子，背着手绕着他转了半圈，笑眯眯地上下打量，“有心了啊，打扮得这么精神，不错不错……很给我长面子！”
“so，”他问，“我们是要首接过去奶茶店吗？”
“nonono！”她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拖长了调子像是一位小老师，“不要着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嘛~”
她指了指自行车框里的向日葵，眼睛亮晶晶的。
“有兴趣和我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嘛？！”
……
广场中心，夏商手里攥着束向日葵，只是那股子兴高采烈早没了影，眼下的眼神活像条翻了肚的鱼，透着股生无可恋的诡异光。
“所以，今天说是要去喝奶茶，其实又是来拉我做苦力的吗？”
“咳咳，” 夏弥红了脸，那可不是害羞，是难得的良心发现在发烫，“就一个小时！把这些向日葵发完就好！”
据这位夏姓姑娘坦白，她早上路过花店时被老板拦下，说有位 “不愿透露姓名的好心人” 包下了店里所有向日葵，要在西点前发给广场上的行人。老板塞给她一百块钱和一捆花，她想都没想就应下了
“真是搞不懂，”夏商低头戳了戳向日葵的花盘，硬邦邦的花籽硌得指尖发麻，“哪个闲得发慌的富二代会想出这种事？”
“管他呢，有钱赚就行啦，” 夏弥从蛇皮袋里又抽出一束花塞给他，指尖翻飞得像在分发加急传单，“你看这些向日葵多招人疼，金灿灿的，多讨喜。”
“怕不是红红的钞票更讨你喜欢吧。”夏商扯了扯被汗水浸得发皱的衬衫领口，暗自叹气，自己先前对初代种的所有‘美好’想象，全被身边这位拉低了不止一个档次，说出去都觉得是种耻辱。
毒辣的日头底下，两人像上了发条的陀螺转个不停。半个多小时过去，终于能瘫坐在树荫里喘口气，额前的碎发都黏在汗津津的皮肤上。
“喏。”
夏商正闭着眼揉太阳穴，冷不丁被一个冰凉的玻璃瓶贴上右脸，激灵得差点蹦起来。他顺势接过来，拿远了才看清瓶身上憨态可掬的北极熊标志，橙黄色的液体在阳光下泛着气泡。
“北冰洋？”
“可不嘛，足足一块五呢！” 夏弥嘿咻一声垮坐到他旁边，拧开瓶盖时“啵”的轻响混着气泡破裂声，她仰头灌了大半瓶，喉结滚动的弧度在白皙脖颈上格外显眼，末了抹了把嘴，满足地喟叹。
“哇——爽！”
“话说你在哪儿上学？” 夏弥双手环着膝盖，侧脸轻轻搁在膝头，那双星子般的眸子一眨不眨地凝着他。夏商总觉得这双眼有种奇异的穿透力，水灵灵的像浸在清泉里的紫葡萄，哪怕是最板正的长辈见了，恐怕也会忍不住卸下防备，露出几分难得的温和。
她身上仿佛天生带着这种魔力。
“仕兰中学，你大概没听过……”
“咦！好巧呀！”她倏地首起身，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光，“我下学期也要转去那儿呢！”
“好巧吗？”夏商望着她，无奈地弯了弯唇角，试着放松下来问，“那你要去几年级？看你这样子，多半是初二吧？”
“bingo！猜对啦！”她轻快地打了个响指，眼尾弯成甜甜的月牙，“可惜没奖励哦～”
“那你该叫我学长。”他忽然开口。
“咦，才不要，学长听着多生分……”她自顾自地嘟哝起来，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可不叫学长的话，该叫什么好呢……”
夏商静静地看着她，发现这姑娘总像个容易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小孩，哪怕没人搭话，也能把思绪绕成一团热闹的毛线。
说不定，夏弥这个人格，正是耶梦加得藏在芬里尔阴影下，那点未泯的童真吧……他心里忽然掠过这个念头。
“有了！” 她猛地抬起头，眼波流转间带着点狡黠的笑意，“就叫你师兄吧？”
“师兄？”
“嗯哼，贴切简单朗朗上口，可比冷冰冰的‘学长’好听多啦！”
“真不懂你怎么会觉得学长冷冰冰的。”他无奈地瞥了眼那双即便透着威胁都显得亮晶晶的眸子，终究还是败下了阵，举起双手投降：“算了，师兄就师兄吧。”
他刚要开口，就见夏弥突然蹦起来，把剩下的向日葵全塞进他怀里。
“走了走了！” 她拽着他的手腕往广场边缘跑，白色裙摆扫过地砖上的光斑，“花送不完啦，剩下的给那边跳广场舞的奶奶们，就说祝她们像向日葵一样永远灿烂……这借口够不够妙？”
夏商被她拽着胳膊往街角走，午后的风卷着梧桐叶沙沙响，把白连衣裙的衣角吹得像只振翅的蝶。夏弥一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从仕兰中学的教学楼大不大聊到门口的煎饼摊好不好吃，说到兴头上还会猛地停下来，指着路边卖冰棍的老太太说：“等会儿买完奶茶，我们来根绿豆沙怎么样？”
“你今天的预算很充足？”夏商挑眉。
“那当然，”她拍了拍帆布包，叮当作响，“发向日葵赚的辛苦钱，必须挥霍一下！”
拐过第三个路口时，一阵断断续续的吉他声飘过来。穿格子衫的男生坐在花坛边，指尖在褪色的琴弦上跳跃，唱着首有点跑调的《七里香》。2004 年的夏天，周董的新歌正顺着大街小巷的音像店往外溢，连流浪歌手的琴盒里都躺着他的磁带。
夏弥拉着他停在旁边，眼睛亮晶晶地听着，等一段结束才小声说：“弹得还行欸，就是拍子有点乱。”
夏商的目光落在那把掉了漆的木吉他上，指尖无意识地动了动：“和弦换得挺熟，就是手腕太僵了。”
“咦？”夏弥倏地转头看他，“你会弹？”
他含糊地“嗯”了一声，刚想岔开话题，就被女生连推带搡地往前送。
“那你上啊！”夏弥的声音里裹着雀跃，“露一手露一手！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吉他大神！”
“别闹。”夏商往后缩，却被她死死按住肩膀。
“怎么是闹呢，”夏弥冲他挤眼睛，“就当是…… 给未来的师妹表演个入学欢迎礼？” 她朝吉他手那边扬了扬下巴，“你看人家都在看我们了！”
穿格子衫的男生果然停下拨弦的手，抱着吉他冲他们笑了笑。夏商看着夏弥那双写满“不答应就撒娇”的眼睛，又瞥了眼那把在阳光下泛着旧光的吉他，忽然叹了口气。
他挣开夏弥的手，缓步走到花坛边，弯腰对吉他手说了句什么。对方先是一怔，随即脸上挤出几分不自然的笑意，把吉他递了过来。
“小子，就算你带了女朋友来，也别想砸我这招牌！”吉他手的嘴角僵着，语气里却透着点强撑的戒备。
夏商望着他那双眨得近乎抽搐的眼睛，困惑地歪了歪头。
叽里咕噜说啥呢？不管了。
他接过吉他，低声道：“谢谢。”
吉他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