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航坐在副驾驶座上，自始至终没怎么说话，只是偶尔被父亲点名时会轻轻 “嗯” 一声。听见父亲没心没肺的夸赞自己，他眼角才会微不可察地抽了抽，像是对这种首白的夸赞有些不适，但也没出言反驳，只是默默转头看向窗外。
“我给你们讲，这车可是有900万！5.5升12涡轮增压，这世界上没比它更快的宝贝了！”男人继续说着话题，看得出来，哪怕只是和儿子的朋友搭话，他都乐此不疲，“不用钥匙，全世界只有三个人的声音能启动，一个是我，一个是老板，还有一个你猜猜是谁？”
“你儿子？”
“bingo！”楚天骄打了个响指，“哈哈，子航，你这个朋友很聪明哦！”
透过车内后视镜，楚子航能看见父亲那副没心没肺的笑脸。仿佛此刻他根本不是一位鞠躬尽瘁的司机，反而是带着儿子和他好朋友一起去郊游的好爸爸，哪怕窗外的雨下得密不透风，他也甘之如饴，仿佛这点温情就够填满所有空缺。
楚子航没由地感到一阵烦躁，他隐隐约约清楚对方口中的那个老板是谁，他曾经从同班同学那边听过，自家的那辆迈巴赫停在了洗澡城门口，然后又压低声音，问自己那里是不是做坏事的地方？
废话，那里装饰得和罗马皇宫似的，当时装修的时候可能就是按照那种风格装修的，但装修的工人很大意，一不小心就把他们腐烂的作风也一块搬了过来。
不过他在意的从不是这些，男人那点无伤大雅的癖好，在他看来根本不值一提。真正让他恼火的，是对方那副全然没心没肺的模样。
拜托，现在自己正和朋友在一起，就不能稍微正常一点吗？
楚子航偏过头，望向窗外。雨水像是无数条细小的河流，横亘在玻璃上，将窗外那些红红绿绿的灯光晕染成一片驳杂斑斓的色块。连带着他的心情，也跟着变得浑浊不清，仿佛有无数个气泡在胸腔里翻滚、碰撞，却怎么也说不清，自己究竟在难过些什么。
是因为男人那副只会炫耀的散漫样子？还是因为他对自己始终捉摸不透的态度？他是真的把自己当成儿子看待吗？又或者，他只是顾及着那点属于男人的、微不足道的自尊心，觉得自己该履行一个父亲的职责，才会出现在这里？
啊……楚子航只觉得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可偏偏，楚天骄也是个把心事藏得极深的人。
或许，他们终究是父子吧。
夏商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做个沉默的聆听者。
“话说你们仕兰中学可真牛逼啊，”楚天骄又换了个话题，“今年有十七个上清华北大的儿子你也加把劲，可别丢你老爹的脸！”
“‘爸爸’说不在国内高考，出国读本科，我下个月就去考托福。”这是楚子航上车以来，第一句话比较完整的话。
夏商注意到他脸上的表情更冷了。
接下来气氛好像变了，原本男人吹牛逼，夏商时不时附和两句的场景，变成了楚子航不断发起进攻，男人拼了命地狡辩的攻防战。
本来也还好，但自从男人口中说出了一句“别在国外读书了，实在不行找你后爹给你找找关系”后，楚子航彻底爆了。
“你闭嘴！”他低吼，这个原本在篮球场上被恶意犯规都不皱一下眉头的少年，此时眼底翻涌着罕见的狼狈与怒火，“听你的有用？听你的在家长会上假装你是我叔叔？听你的我以后就能找个女人结婚不离婚？听你的连自己儿子的毕业典礼都赶不上？还是听你的去找什么后爹托关系？”
夏商挑了挑眉，今天他算是见到了不一样的楚子航，字字诛心，仿佛眼前这个人不是他的亲生父亲，反而是仇人，而他需要做的就是用尖酸刻薄的话引起对方的愤怒，并试图从对方脸上看到哪怕是一丝愤怒的表情。
可他失望了。男人脸上依旧是那副近乎 “懦弱” 的神情，仿佛所有尖刻的质问都落进了棉花里。
“儿子啊，你现在还小，我和你妈妈的事情……你以后就明白了。”
“那你就别管我！好好开你的车！一会儿到家了你别进去，免得‘爸爸’不高兴了！”楚子航咬着牙，把头拧向一边。
“这话说的……我才是你亲爸爸，他不高兴管他干嘛，他算个屁……” 男人耷拉着眼角，活像一个情场失意的浪子，又像是赌场败了一切的赌徒。心底却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那句“亲爸爸”说出来时，连男人自己都觉得虚浮，他确实没尽过多少父亲的本分，楚子航那句“你别进去”像根刺，扎得他喉咙发紧。
他叹了口气，勉强笑了笑，透过车内后视镜看向夏商，“不好意思小伙子，让你见笑了。”
原本这个时候，夏商应该故作尴尬的笑一笑，然后挠着脑袋，回他一句“没事，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但此刻的夏商表情很奇怪，像个熬了半宿追连载的读者，正卡在最要紧的剧情节点，作者却突然断更了，于是出于好奇心发作，他偏了偏脑袋，忽然开口，声音平得没起伏：“楚天骄，你后悔参与西伯利亚的那次围剿任务吗？”
楚天骄脸上那点勉强的笑意瞬间僵住，像被冻住的湖面，连眼角的纹路都凝住了。
“想不起来了？” 夏商耸耸肩，语气淡得像在讲别人的故事，“1992年1月，两个看着十西岁上下的男孩，带着个同龄的女孩。男孩是东方面孔，女孩有头白金色的长发，眼睛清澈得像是自由的蓝天。”
“告诉我，你后悔吗？”他旁若无人地问，“他们本该逃出去的。但关键时刻密党和卡塞尔的人杀到，大部队和那个攥着贤者之石的男人，被拿着一根黑色军刺的男孩引开了。另外七组密党，被半龙化的小子引去了别处。女孩侥幸找到一个能勉强藏身的地方，等到同伴解决追兵回来后，原本该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楚天骄苦笑两声，看了一眼后排的楚子航。
“非要今天问吗？”
“有可能以后就问不到了。”
“唉……”
忽然，楚天骄身上那股中年大叔特有的颓废气质瞬间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楚子航从未见过这样的父亲，沉稳的像是还未出鞘的宝剑，即便那样也依旧锋芒毕露，只待一声令下，便要毫不犹豫地刺向眼前人！
“你们到底……”
话音未落，他只觉得手一紧，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被楚天骄牢牢按住了手背。
“好儿子，我知道你很急，但不用这么急。”
男人掌心温热，带着明显能感觉出的薄茧，那不是一个司机该有的手，反倒像常年握剑的剑道魁首，楚子航手一僵，下意识想抽回来，却被父亲轻轻拍了拍：“没事的，别紧张。”
夏商面不改色地迎向楚天骄的目光。早在第一次照面时，他就认出了这个男人，楚天骄，当年就在围剿他的那支 “军队” 里。
他是卡塞尔的人，出现在那里本就理所当然。
那么，一个更大胆的念头窜了出来：自己的行踪，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没逃出过卡塞尔的视线？又或者，他们早就盯上了他这个血统高得离谱的“混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