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5月
初夏
仕兰一中是那种会被写进城市传说的学校。
就像每个小城里总有一个被父母们挂在嘴边的“一中”,带着点神秘的敬畏,仿佛那漆红的校门后藏着的不是教室和操场,而是某种隐秘的龙门。谁家孩子要是能考进去,饭局上必然会被父亲用看似随意实则炫耀的语气提起:“这小子还行,在仕兰读书。”然后在一片“清华北大苗子啊”的恭维声里,故作谦虚地摆摆手,眼底却藏着藏不住的得意。
不过这里的学生也不全是清华才子,至少路明非认为自己不是。所以当叔叔路谷城在酒桌上听到“老路啊,你这侄子有清华之姿啊”时,也只是笑着回敬一杯酒,不说话。
路明非觉得自己运气极差,生活像是一台老旧的游戏机,无论怎么按键,屏幕上的小人永远会在同一个坑里摔死。在仕兰中学,他是那种连值日表都会被漏掉的名字,成绩中游,体育垫底,社交圈窄得像条单行道。偶尔有人提起他,也只会说:“哦,路明非啊,就那个……挺普通的。”
但奇怪的是,在某个特定的时刻,他确实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比如现在。
“他妈的,一个小逼崽子给你逼成这样!”
不同于外面黑人来了都说好热的寥寥无几的小道,开着全功率风扇的网吧倒是热闹非凡。
网吧里烟雾缭绕,冷气混着汗味和泡面气息,音响里传出机枪兵“哒哒哒”的射击声。路明非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
“明妃!我基地爆了,就看你了!”坐在路明非身边的一个少年啧着大牙嘎嘎乐,惹得路明非很是埋汰地看了他一眼。
这家伙叫夏商,仕兰中学的风云人物,成绩拔尖,篮球场上能单手扣篮,女生们偷偷往他课桌里塞情书,男生们则心甘情愿叫他一声“夏哥”,即便现在只是初二,但一些高中部的学生都不敢惹恼这位老师的心头好。
按理说,这种人和路明非的人生轨迹应该像两条平行线,永远不会有交集。
那为什么自己会和他一块逃课在网吧打游戏呢?
偏偏夏商有个不为人知的癖好,他是个狂热的游戏宅。虽然更爱在CS里爆头,在War3里秀微操,但苦于找不到固定队友,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玩星际。
“咦,你也玩星际争霸?开黑吗?我人族玩得还行。”
就这么偶然一次机会,自己就这么和他成固定队友了。
“这就是你说的‘还行’?”路明非盯着屏幕上炸成烟花的基地,嘴角抽了抽,“十分钟就GG,你这水平连网吧老板养的橘猫都打不过吧?”
夏商挠了挠头,笑得没心没肺:“没那么强。”
路明非很头疼,夏商的fps天赋确实不错,war3玩得也很流畅,但就是这星际的操作啊……实在是令人不敢恭维。
简而言之,又菜又爱玩说得就是他了。
游戏结束的提示音响起时,对面两个彪形大汉同时抱住了脑袋。其中那个纹着花臂的猛地抬头,凶戾的眼神吓得路明非一哆嗦,差点从塑料椅上滑下去。
“啧,你小子真他妈不是人。”花臂大汉突然咧嘴笑了,露出镶金的门牙,“网管!给这小崽子加十瓶营养快线!要冰镇的!”
路明非缩着脖子挠头:“陈叔,这都够我喝一礼拜了……”
“小屁孩懂个屁!”被叫做陈叔的男人伸手按住他脑袋来回揉搓,像是在盘西瓜,“好好念书去,给我们这些老家伙留口饭吃。”
他转头又瞪向夏商:“还有你!再逃课老子告诉你班主任!”
“啰嗦。”夏商翻了个白眼,自己辛苦了这么久,打会游戏怎么了?
接着奏乐接着舞!
当年从莫斯科郊外荒原醒过来,夏商这才发现时间过了足足西年!
他还在原地结了个蛋,还记得他当时从破壳而出的时候,头顶那只北极燕鸥惊得炸开羽冠,鸟喙张成了O型。他发誓在那双黑豆般的鸟眼里看到了哲学三问:我是谁?我在哪?我孵了个什么鬼东西?
更荒唐的是那群鸟居然轮流孵了他三个月。夏商至今记得自己光着身子在苔原上狂奔的英姿,身后追着十几只世界观崩塌的北极燕鸥。
北极燕鸥:“遮沙啊?我儿不长这样啊?”
夏商就那样光着身体,一路顶着头顶的大鸟胯下的小鸟横穿200公里,回到了莫斯科,然后又回到当时那个买宝石的黑心老板那里,从瞠目结舌的老板手中接了几个活儿,凑到回家的钱,然后马不停蹄地就往中国赶了。
这一路上全是泪啊……夏商很是陶醉的仰头叹了口气,一旁的路明非倒是习惯夏商时不时会有的这种感慨了。
不过关键的是,自己的眸子重新变成了黑眸,只有在使用言灵和龙化的时候,才会重新变成赤金色。
这个有些麻烦,以后碰到卡塞尔的人还得贴个美瞳。
至于言灵……
曾经单一的莱茵,如今变成了整片汹涌的暗流。除了还没有领悟到那个被夸得天花乱坠的权柄,现在的夏商可以使用水王麾下的绝大部分言灵。
至于莱茵?
它像一个阴魂不散的前女友。
所以夏商现在的实力,应该是能比上一些弱一点的次代种。
夏弥:?
骗你的,不弱的也能比一比。
“夏哥?”
路明非弯了弯脑袋,很是疑惑地看向夏商。
“在想什么?”
“在想要等一会儿要怎么忽悠老班,”夏商耸耸肩,关机起身伸懒腰一气呵成,“就说数学老师让我们去买教具了?”
“买教具?”路明非的眉毛耷拉成八字形,“你觉得老班会信我们拎着十瓶营养快线回……”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顺着夏商首勾勾的视线看向自己桌上的饮料。
路明非嘴角抽了抽,“不是吧大哥,这你都要顺?”
“顺不顺的,这不见外了吗?”夏商己经麻利地揣了一瓶进兜里,起身挥了挥手,“赶紧的,现在溜回去还能赶上体育课看女生跳远。”
路明非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但没一会儿的功夫,就见他忽然低头笑了。
有人陪着在上课时逃到外面上网,抢对方的饮料,被老师抓包了就挤眉弄眼地编同一份瞎话……
这些事,在遇到夏商之前,他只有看别人的份儿。
以前他总觉得自己像棵长在墙角的野草,风一吹就晃,雨一淋就蔫,天塌下来也只能自己蜷成一团。可现在不一样了,身边像是多了块不怎么规则的石头,磕磕绊绊的,却扎扎实实替他挡了点什么。
他抬手摸了摸鼻子,指尖还沾着刚才抢饮料时蹭到的水珠,凉丝丝的。
原来有人陪着犯傻,是这么回事啊。
怎么说呢,感觉还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