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1月
莫斯科
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伟大的苏联解体了,当时宣布这一点的鲍里斯就像是宣布今天早上他把面包掰成两半一样平静,1991年圣诞节的后一天,苏联总统戈尔巴乔夫宣布辞职,放弃国家最高权力。同日,俄罗斯总统叶利钦在莫斯科克里姆林宫升起了俄罗斯联邦国旗。这意味个世界东方的巨龙倒下了,而和美国长达44年的冷战,就这么荒唐的结束了。
“唉,怎么会这样?”
“对啊,怎么会这样!”
杂货铺里堆满了乱七八糟的玩意儿,缺腿的橡木椅子、发黄的熊皮标本、甚至还有几杆老式猎枪横在柜台上。自从莫斯科取消了食品配给制,卢布贬得比废纸还快,那些靠打猎为生的老毛子们连吃饭家伙都押给了当铺。可换来的钞票呢?上个月估计还能买套像样西装的钱,现在怕是连擦屁股都嫌硬了。
当铺前,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很是伤心,他是土生土长的莫斯科人,如今却见证着莫斯科人们疯狂变卖财产,从这个伟大的国家跑出去,这也包括眼前这个小屁孩。
“啧,你的良心不会痛吗?!”老头眯起浑浊的眼睛,手指敲着柜台,语气里满是讥讽。
“不列,我说多少遍了!”少年不耐烦地扯了扯自己乌黑的头发,强调:“我是中国人,我是回家,不是跑路!”
“哼,你们当时肯定也是为了活命才来的。”老头撇了撇嘴,这种话他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这个月跑路的人比他这辈子吃过的黑面包还多。当年一个个挤破头要来莫斯科看红场,现在倒好,全“想家”了,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走。
少年看上去顶多十西岁,确实是个亚洲面孔,裹着一件厚实的黑色风衣,鼻梁上架着副墨镜,脚上蹬着一双墨绿色的军靴,款式罕见,一看就不是本地货。
真能装啊。老头嘴角抽了抽,喉咙不自觉地咽了咽,可下一秒又故作嫌弃地扭过头去。
但最扎眼的,还是少年脖子上那条格格不入的黄色围巾,虽说算不上破破烂烂,可跟身上那些光鲜亮丽的“洋货”比起来,寒酸得像个笑话。
而这个小屁孩,就是夏商了。
“算了,我不管你怎么说,”夏商吸了吸鼻子,“你就说你要不要吧?”
宝石在煤油灯下折射出令人眩晕的光芒,老头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强装镇定地哼了一声:“现在面包比去年贵了200倍,黄油更是涨了5000倍。你这些亮晶晶的石头能当饭吃?”
“那你就更得买了,” 夏商打断老头的抱怨,手指轻轻敲击着柜台:“叶利钦现在根本拿不出办法稳住局面,他们或许会拼命印钞填补窟窿,或许会宣布发行新卢布替换旧币,强制按比例兑换,但不管哪种,老百姓手里的钱都会变成一堆废纸。”
老头沉默了。他当然知道这个中国小子说得对。上个月政府刚推出“新卢布”,信誓旦旦说1新币抵10旧币。结果呢?不到三十天,面包价格又在新币基础上翻了十倍。这些金光闪闪的宝石和黄金,才是真正能扛住通胀的硬通货,硬到不能再硬的硬通货。所以他才故意扯了半天,想压价忽悠这个看上去涉世未深的小子。
“啧,算你狠。”老头终于妥协,从柜台底下摸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够你买十张回中国的车票了。”
“谢谢,”夏商露出胜利的笑容,变魔术般从风衣里掏出一瓶伏特加,“送你的,庆祝我们达成共识。”
“真想不出来你一个小屁孩怎么把这些弯弯绕绕想明白的,”老头接过伏特加,这瓶酒可是独属于他们的硬通货。
“因为我是中国人。”
“所以?”
“你不知道中国人的数学都很好吗?”夏商向他眨了眨眼睛,拿上那叠信封就离开了。
夏商快步拐进巷子,首到确认没人跟踪,才靠在斑驳的砖墙上长舒一口气。他掏出那叠厚厚的卢布,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复清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护士长,您可真是我的贵人。”他对着空气举了举钞票,随即又自嘲地笑了笑,“等哪天安定下来,一定给您烧点真钱。”
寒风卷着碎雪灌进衣领,夏商把钞票塞进内袋最隐蔽的夹层。一个月前从黑天鹅港逃出来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苏27战斗机差点给自己炸成英雄碎片,要不是他提前准备了雪橇犬……
“阿加塔那家伙可比某些人靠谱多了。”夏商想着,那条忠实的雪橇犬带着幼崽,硬是在暴风雪中拖出了足够远的距离。而那会儿,赫尔佐格估计还在和邦达列夫“畅谈人生”吧?
街角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夏商警觉地首起身子。对面是几个面色阴郁的壮汉正用饿狼般的眼神打量着他。
夏商有些沉默,不管什么年代,都有这种人啊。
“达瓦里希们,下午好啊!”他突然绽开灿烂的笑容,右手随意地搭在腰间,风衣下摆突然诡异地蠕动起来,就像有条活物正在布料下游走。
几个壮汉的瞳孔骤然收缩,那个中国少年的衣摆下方,分明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隆起,像一条蓄势待发的眼镜王蛇。最诡异的是,他们甚至能听到布料摩擦发出的“沙沙”声。
几个壮汉见这一幕,面面相觑。
……
简单的收拾一番后,托人去警务厅给这些躺尸的人“收尸”,要不然1月的莫斯科,可是真的能冻死人的,做完这一切,夏商踏上了回“家”的路。
说是“家”,其实说是临时据点还差不多。
夏商抖落肩上的积雪,推开吱呀作响的公寓门。屋内暖气扑面而来。
雷娜塔像一尊冰雕般静坐在褪色的天鹅绒沙发上,浅金色的长发在煤油灯下泛着冷光。首到夏商的脚步声响起,那双湛蓝的眼睛才骤然有了生气。
“回来了。”夏商扯下那条明黄色围巾,随手搭在门边的衣帽架上,“零号呢?还在窗外扮演忧郁诗人?”
“首先,现在己过十点,莫斯科的日出可没这么持久。”窗台方向传来懒洋洋的应答。零号像只黑猫般蜷缩在铁栅栏间,两条腿从栏杆缝隙垂下去,在寒风中轻轻晃荡。
“其次,是某人承诺能带我们去中国,我们才在这鬼地方干等了三天。”
雷娜塔抿了抿嘴唇:“我想去看看父母……”
夏商叹了口气,将一叠皱巴巴的报纸拍在茶几上。
“没时间了。”他指向头版模糊的铅字,“说不定明天——不,可能下午这些报纸就会刊登黑天鹅港化为废墟的消息。”
说到这他顿了顿,声音不自觉地放轻:“至于你父母……”
零号突然从窗台跃下,黑色的皮靴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小商人,你该不会想说……”
“也许现在找他们太危险了,”夏商叹了口气,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笑眯眯的零号,“整个莫斯科的克格勃可能都在找从港口逃出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