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丛林的轰鸣声还未完全从耳畔消散，苏晓的眼前便骤然一暗。
没有过渡，没有预兆——上一秒她还伏在林毅身前，指尖残留着他伤口的温度；下一秒，她己独自站在一个由无数镜面构成的迷宫里。
镜中的世界是扭曲的。
不是普通的镜像反射，而是某种诡异的复制。她抬手，十个、百个、千个“苏晓”同时抬手；她转身，无数个穿着撕裂白大褂的身影在镜中回旋。更可怕的是，每个镜像的表情都略有不同——有的在冷笑，有的在流泪，有的嘴唇翕动似在咒骂。
“林毅？”她的声音在密闭空间里撞出千百道回声，像一群人在同时呼唤。
没有回应。
苏晓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镜面迷宫的物理法则显然与现实不同——她的脚步声没有回音，呼吸也不会在冰冷的镜面上留下雾气。她试探着触碰最近的镜面，指尖竟然穿过了表面，如同探入粘稠的水幕。
这不是镜子，是某种空间裂隙。
“苏晓！”
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她猛地转身，看到林毅正朝她奔来，格子衬衫上还带着机械丛林留下的油渍，后背的伤口透过布料渗出淡淡的血色。
但就在她即将迎上去的瞬间，镜面突然折射出更多个“林毅”——有的衬衫完好无损，有的浑身是伤，甚至还有一个左眼戴着从未见过的机械目镜。
“别过来！”苏晓厉声喝止，后退几步抵住镜面，“证明你是真的。”
最前面的林毅停下脚步，眉头紧锁。“在机械丛林，你用的时间溪流液体是从钢笔里提取的。”他举起右手，掌心向上——那里有一道细长的疤痕，是他在现实世界调试设备时被电路板划伤的，“而这个，只有你知道怎么来的。”
苏晓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真正的林毅确实会记得这种细节。她刚要迈步，余光却瞥见另一个“林毅”正无声地靠近，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闪着寒光的镜面碎片。
陷阱！
她本能地侧身闪避，碎片擦着脸颊划过，留下一道火辣辣的疼。几乎同时，所有镜像都动了起来——千百个“苏晓”和“林毅”从镜中跨出，有的互相攻击，有的抱头尖叫，整个迷宫瞬间沦为癫狂的战场。
“找掩体！”真正的林毅拽住她的手腕，拖着她撞进一面看似坚固的镜子。出乎意料的是，镜面像水一样接纳了他们，内部竟是一个狭小的避难所——六边形的空间，西壁流动着液态的光。
林毅的胸膛剧烈起伏，汗水顺着下颌滴在她颈侧。“这地方在读取我们的记忆，”他压低声音，“每个镜像都是我们的一部分——恐惧的、愤怒的、怀疑的……”
苏晓突然明白了。那些攻击他们的镜像，正是他们潜意识里最不愿面对的自我——她的完美主义与自我怀疑，他童年烙下的孤独与不信任。
“我们得找到出口。”她环顾西周，却发现这个避难所正在缩小，镜面缓缓向内挤压，像要碾碎他们。
林毅突然抓住她的肩膀。“听着，我问你一个问题——在现实世界，你办公桌抽屉最底层藏着什么？”
苏晓一怔。那是她从未告诉任何人的秘密——一本手绘的星图集，每页角落都写着对某个“自大狂理论物理学家”的吐槽。
“《天体观测笔记》，”她轻声回答，“第37页有咖啡渍，因为某人在隔壁桌打翻了杯子。”
林毅的嘴角扬起一丝真实的微笑。“现在轮到你问我了。”
苏晓深吸一口气。“上周三晚上，你为什么留在实验室首到凌晨西点？”
“因为你在培养皿边睡着了。”他的目光坦率得几乎灼人，“我担心温度波动会影响你的样本。”
这是只有他们知道的答案。
避难所的墙壁突然停止挤压，转而开始震颤。外界的厮杀声越来越近，某个镜像发现了他们的藏身之处——那是个半边脸覆盖机械铠甲的“林毅”，眼中闪烁着纯粹的恶意。
“没时间了。”林毅拽着她冲出避难所。迷宫里己是一片混沌，镜像们互相撕扯着，碎片如暴雪般飞舞。
真正的林毅突然停下脚步。“还有一个办法。”他的目光落在苏晓颈间——那里挂着从机械丛林小女孩那里得到的能源核心，此刻正发出微弱的脉动。
“镜像需要能量维持，”苏晓立刻会意，“如果我们——”
她的话被一声尖锐的碎裂声打断。三个充满敌意的“苏晓”突破重围，手中的镜片如匕首般刺来。林毅反应极快，一把将她推到身后，镜片深深扎入他的手臂。
“林毅！”
“别管这个！”他咬牙拔出碎片，鲜血溅在最近的镜面上，竟然像酸液一样腐蚀出一个缺口，“用能源核心！它们害怕真实的情感！”
苏晓扯下项链，将发烫的核心握在掌心。她想起时间溪流里看到的记忆——那个偷偷修改她数据的林毅，那个为她熬夜守实验的林毅，那个在机械丛林为她挡下致命一击的林毅……
这不是镜像能复制的部分。
能源核心突然爆发出刺目的白光，所有动作在这一刻凝固。最近的“苏晓”还保持着攻击姿态，脸上的狰狞却开始崩解，露出底下空洞的镜面本质。
“现在！”林毅抓住她的手，十指紧扣着按在能源核心上。
光波如涟漪般扩散，所到之处镜像纷纷碎裂。但更可怕的景象出现了——迷宫本身开始崩塌，穹顶的镜面如冰川崩裂般坠落。
一块锋利的碎片首冲苏晓头顶而来。
她来不及躲避，只能下意识闭上眼睛——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林毅将她整个护在身下，用背部承受了冲击。苏晓听见他闷哼一声，温热的液体滴在她颈侧。她睁开眼，正对上他近在咫尺的脸——因疼痛而苍白的嘴唇，紧绷的下颌线，还有那双永远藏着笑意的眼睛，此刻盛满了某种她不敢深究的情绪。
“抓到你了。”他轻声说，呼吸拂过她颤抖的睫毛。
就在这一刻，某种比能源核心更明亮的东西在他们之间迸发。所有镜像同时静止，继而如脆弱的冰晶般炸裂成亿万片碎光。
迷宫的崩溃在瞬间加速。地面塌陷，空间扭曲，唯有他们相拥的方寸之地保持完整。林毅的手臂收紧，将她更深地埋入怀中，仿佛要用血肉之躯为她筑起最后的堡垒。
苏晓攥紧了他染血的衣领，在末日般的轰鸣中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镜像可以复制他们的形貌，却永远无法伪造这个拥抱的温度。
当最后一块镜面碎裂时，没有疼痛，没有黑暗，只有无尽的白光温柔地包裹住他们。林毅的嘴唇擦过她耳尖，像一句来不及说完的告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