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阶梯的星光还在眼角残留，苏晓的鼻腔就灌入了金属与腐朽混合的气味。
不是实验室的铜铁味，也不是机械丛林的机油香，而是某种更阴冷的、带着血腥锈味的金属气息。她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条狭窄的巷道里，两侧高耸的黑色建筑像被无形的手捏过，所有的窗户都是歪斜的，门框扭曲成痛苦的弧度。
更诡异的是行人。
他们穿着体面的西装或长裙，面容平静甚至带着微笑，但每个人的关节处都连着细如发丝的银线。这些线从袖口、领口、膝窝延伸出来，向上消失在灰蒙蒙的天空中。一个抱着婴儿的妇人从苏晓身边走过，婴儿的囟门处赫然也连着银线，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傀儡……”林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比平时低了八度。他悄悄指了指巷口——那里的墙壁上钉着铁牌：
**『欢迎来到提线城
规则一：不要抬头看线
规则二：永远微笑』**
苏晓的指尖发冷。她刚想摸记录本，林毅就捏了捏她的手腕。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街角阴影里堆着几具“人偶”——他们的银线被剪断了，空洞的眼眶里爬满机械蜘蛛，嘴角却还保持着夸张的笑容。
“装被控制。”林毅用气音说，同时僵硬地转动脖子，模仿行人那种不自然的流畅感。
苏晓立刻会意。她放松西肢，让肩膀微微下垂，嘴角扯出空洞的弧度。果然，几根银线立刻从云层中垂下，试探性地绕上她的手腕和颈椎。线头刺入皮肤的瞬间，冰凉的触感让她差点惊叫出声——那不是普通的线，而是某种活体金属，正在往血管里钻！
林毅的情况更糟。他的银线泛着不祥的红光，像吸血管般鼓胀起来。苏晓用余光看到他的手指在抽搐，却还坚持着傀儡的步伐。
他们跟着人潮向中央广场移动。随着银线的深入，某种古怪的愉悦感开始在神经里扩散，像被注射了麻醉剂。苏晓咬破舌尖保持清醒，血腥味在口腔漫开。广场中央矗立着巨型傀儡舞台，上百个“演员”正在表演诡异的默剧——没有台词，没有失误，每个动作都精准到令人毛骨悚然。
舞台后方是皇宫般的建筑，所有银线都汇聚到那里。
“控制中枢……”苏晓的嘴唇几乎没动。
林毅微不可察地点头。他的银线己经变成暗红色，脸色也越来越苍白。当他们靠近皇宫台阶时，守卫（如果那些眼窝里嵌着齿轮的生物能叫守卫的话）突然拦住了林毅。
“这个傀儡受损了。”守卫的声带像生锈的齿轮，“送去检修。”
机械臂从地底伸出，钳住林毅的肩膀。苏晓眼睁睁看着他被拖向侧门，银线在拉扯中绷首，几乎要勒进他的皮肉。她刚要行动，林毅却对她眨了眨眼——那是他们在镜像迷宫约定的暗号：按计划继续。
皇宫内部比外面更扭曲。走廊像被拧过的铁丝，天花板垂落无数银线，像倒挂的金属森林。苏晓保持着傀儡的呆滞表情，跟随一队“舞者”来到主控室。
然后她看到了控制者。
不是怪物，不是异形，而是个穿着白大褂的人类。他背对着门，正在调整某种类似脑波仪的装置。当那人转身时，苏晓的呼吸停滞了——
周教授。
三年前失踪的量子物理学家，她博士答辩委员会的评委，也是……林毅的导师。
老人看起来比记忆中苍老二十岁，左眼换成机械义眼，太阳穴插着与银线同材质的导管。他微笑着看向苏晓（或者说看向她身后的银线），完全没认出这位昔日的学生。
“新来的高级傀儡？”他抚摸着控制台，“正好需要实验品测试新程序。”
苏晓被按在手术椅上，更多的银线缠上来。她盯着天花板上的监控屏，突然在某个角落看到了林毅——他被关在实验室里，正用拆下的椅腿撬通风口。
周教授（如果这个疯子还能称为教授的话）启动了什么。剧痛如闪电般贯穿全身，银线变成高温的烙铁，在神经上刻下指令。苏晓咬紧牙关，在疼痛中捕捉到关键信息——控制频率是14赫兹，正好是α脑波与θ脑波的交接点。
“完美傀儡应该微笑。”周教授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忘记痛苦，忘记自由，只记得服从的快乐……”
监控屏上，林毅己经撬开通风管。苏晓必须在疼痛中保持清醒，用瞳孔的转动计算他抵达主控室的时间。当他的身影出现在第三个监控点时，她突然笑了。
不是傀儡的假笑，而是实验室里那种发现突破口的笑容。
“教授。”她沙哑地开口，“您的控制算法有漏洞。”
老学者的机械眼骤然收缩。趁他分神的瞬间，苏晓猛地扯下项链（其实是微型电磁脉冲器，从机械丛林带出来的小玩意），砸向控制台。
火花西溅。三分之一的银线失去光泽，街上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叫。周教授怒吼着扑向她，却被突然爆裂的通风口盖砸中后背——
林毅像头愤怒的黑狼般跃出，手里拿着从实验室顺来的激光切割器。他的白衬衫被血和机油染得看不出原色，但眼睛亮得吓人。
“放开她。”他的声音低沉得不像话。
接下来的混战像场噩梦。周教授启动了防御系统，无数机械守卫从墙壁渗出。林毅的激光器很快过热报废，他们被迫背靠背肉搏。苏晓用手术椅砸开三个守卫的脑壳，林毅则把周教授暂时困在了备用电源室。
“居民怎么办？”苏晓喘着气指向窗外。街上己经乱成一团，部分获得自由的居民在尖叫，更多的还在银线控制下茫然站立。
林毅抹去额头的血：“切断总控，但要先找到——”
警报声打断了他。周教授突破了封锁，主控台的屏幕闪烁着血红倒计时：00:30。
“自毁程序！”苏晓冲向控制台，“他要销毁所有证据！”
林毅比她更快。他撞开两个守卫，扑向总控开关。就在手指即将碰到按钮时，一团银线像毒蛇般缠住他的脚踝，将他倒吊起来。更多的线缠上他的脖子、手腕、腰腹，勒进伤口，鲜血顺着银线滴落。
“林毅！”
苏晓的尖叫让周教授愣了一秒。就是这一秒，她抄起断裂的机械臂，用尽全力掷向总控台。
爆炸的冲击波掀飞了半个屋顶。银线在高温中熔断，像垂死的蛇般扭动着坠落。苏晓踉跄着爬向林毅，他的身体被埋在瓦砾下，只有一只手还露在外面，血迹斑斑却紧紧攥着什么——是周教授的研究笔记。
她徒手挖开碎石，发现最粗的那根银线还缠在林毅颈间，深深勒入皮肉。线的那端连着周教授的机械义眼，老人己经昏迷，但手指仍痉挛着攥紧控制器。
“坚持住……”苏晓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试着解开银线，却发现它己经和血管长在一起。没有工具，没有时间，她做出了最疯狂的决定——
用牙齿咬断银线。
金属丝割破她的嘴唇和舌尖，血顺着下巴滴在林毅脸上。当最后一根纤维断裂时，林毅猛地吸了口气，睁开充血的眼睛。
“笔记……”他嘶哑地说，把染血的文件塞给她，“他研究的是……记忆移植……布基球是……”
轰鸣声淹没了后半句。皇宫开始坍塌，他们必须立刻撤离。苏晓架起林毅，又踹开周教授的控制器解放全城居民。逃亡的路上，银线如雨坠落，获得自由的人们在街上相拥而泣。
城外的安全屋里，苏晓为林毅包扎伤口。他的手掌几乎被银线割烂，掌心横贯着深可见骨的伤口。
“傻瓜。”她蘸着消毒水的棉签微微发抖，“用手去扯合金丝？”
林毅苍白着脸笑了：“你的专属傻瓜。”
窗外，获得自由的傀儡们正在焚烧银线。火光映在林毅的侧脸上，苏晓突然注意到他睫毛上沾着血珠，随呼吸轻轻颤动。某种比疼痛更尖锐的情绪攥住她的心脏。
她低头翻开那本染血的研究笔记。第一页就让她血液冻结：
**『布基球计划：将人类记忆上传至量子宇宙
实验体01号：林毅（孤儿院火灾幸存者，父母记忆碎片持有者）
观测者：苏晓（生物量子领域专家）
目标：创造新世界』**
林毅的呼吸变得平稳。他睡着了，手指仍无意识地勾着她的衣角，像怕她消失。苏晓轻轻握住那只伤痕累累的手，在渐弱的火光中做了一个决定。
无论前方有什么，她不会再让他独自面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