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荒原的绚烂还未从视网膜上褪去，苏晓的睫毛便结了一层霜。
寒冷来得如此突然，仿佛有人将宇宙的寒冬压缩进了一瞬间。她下意识地抱紧双臂，发现呼出的白雾凝固在了空中——不是飘散，而是真正地静止，像被钉在透明树脂里的标本。
“时间停滞场……”她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看见林毅保持着跨出传送门的姿势，发梢上的冰晶在某种诡异的光线下闪闪发亮。他的眼珠还能转动，瞳孔里映出一座恢弘的冰晶宫殿——不，不是“映出”，那宫殿就悬浮在他们面前，尖塔刺破凝固的云层，城墙由层层叠叠的冰棱构成，每一处棱角都折射着被冻结的光。
随着“咔嗒”一声轻响（这声音在绝对静寂中显得格外刺耳），时间突然恢复了流动。林毅一个踉跄扑倒在冰面上，苏晓也被突如其来的寒风呛得咳嗽起来。
“欢迎来到永恒冰宫。”一个声音从西面八方传来，每个音节都像冰锥碰撞般清脆冰冷，“这里是时间的坟墓，运动的终结。”
苏晓抬头，发现声音来自宫殿最高处的水晶窗。那里站着一个人影，通体透明如冰雕，长发是垂落的冰瀑，裙摆由千万片雪花编织而成。
冰雪女王。
她的美令人窒息，也令人恐惧——没有活物该有的温度，只有绝对的完美与寒冷。当她的目光落在林毅身上时，冰宫内的温度又下降了几度。
“有趣的访客。”女王的声音带着回音，像冰川深处的震动，“尤其是你，年轻的火种。”
林毅刚爬起来就又滑倒了，这次是因为冰面突然生长出新的棱角。苏晓想去扶他，却发现自己的靴底己经被冻在了地面上。
“你想要什么？”苏晓厉声问道，声音在冰墙间弹跳成无数回声。
女王缓缓抬起手，宫殿的墙壁突然变得透明。数以百计的冰雕显现出来——有身穿铠甲的战士，有捧着乐器的吟游诗人，甚至还有几个现代装束的人，全都保持着惊恐或愤怒的表情，被封存在永恒的瞬间里。
“新鲜血液。”女王的指尖划过冰墙，留下一道霜痕，“特别是这位……他的温度很有趣。”
林毅搓着冻红的手指苦笑：“我这辈子第一次因为体温过高被盯上。”
苏晓的大脑飞速运转。冰宫、静止的时间、对“火种”的渴望……这分明是个熵减系统，女王在对抗宇宙的热寂！她刚要开口，林毅却突然撞了她一下——他假装滑倒，实则将某样东西塞进了她袖口。
是彩虹荒原的凝胶，此刻正微弱地发着暖光。
“我们可以提供更好的解决方案。”苏晓挺首脊背，声音在寒冷中异常清晰，“用科学代替活体能源。”
女王的眼睛（如果那两簇冰焰能称为眼睛）眯了起来：“继续说。”
“供暖系统。”苏晓指向宫殿的基座，“利用地热而非生命热量，效率更高且永恒稳定。”她故意用了“永恒”这个词，看到女王冰晶般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林毅默契地接话：“只需要让我们自由活动，测量一些数据……”
女王沉默了片刻。冰宫突然震动起来，无数冰棱从天花板垂落，在苏晓和林毅周围形成牢笼。“一晚。”她最终说道，“如果黎明前不能证明你们的理论，他就留下。”
她消失前最后看了林毅一眼，那目光让苏晓莫名想起实验室里盯着培养皿的自己——冷静的、评估的、带着掌控欲的。
***
他们被“关”在宫殿西侧的冰室里。说是囚禁，倒更像某种诡异的款待——冰桌上摆着永远不会融化的甜点，冰床铺着雪狐皮毛（那些狐狸的眼睛还在转动），甚至还有用冻住的火焰照明的壁灯。
“地热方案是骗她的，对吧？”林毅压低声音，呵出的白雾在空中画出问号。
苏晓从袖中取出凝胶，它己经冻成了硬块。“不完全是。”她将凝胶放在灯下，看它缓慢软化，“记得机械丛林的能源核心吗？如果能结合这里的永冻技术……”
林毅的眼睛亮了起来：“创造自持续循环系统！”他兴奋地伸手去拿笔记本，却发现墨水早己冻结。
接下来的七个小时像一场荒诞的梦境。他们用冰刀在墙面上刻公式，用雪狐的毛蘸着融化的凝胶画设计图。林毅拆解了冻焰壁灯研究其燃烧原理，苏晓则冒险收集了女王长发上掉落的冰晶（那些晶体在显微镜下呈现奇异的超导结构）。
随着夜深，寒冷开始侵蚀骨髓。苏晓的指尖由刺痛转为麻木，设计图上的线条开始歪斜。林毅突然脱下外套裹住她，自己只穿着单薄的衬衫继续刻公式。
“我不冷。”他满不在乎地说，同时悄悄把冻僵的手藏在身后。
苏晓假装相信了他的谎言，却在递回外套时故意碰触他的手——像冰块一样刺骨。她不由分说将凝胶塞进他掌心，强硬地合拢他的手指。
“热源共享。”她用学术口吻掩饰关切，“否则实验数据会因体温过低出现偏差。”
林毅的睫毛上挂着霜，笑起来却依然带着那种让人恼火的暖意：“遵命，苏博士。”
他们肩并肩坐在冰床上，凝胶在两人紧贴的掌心间缓缓融化。苏晓的笔记本摊在膝头，上面画着半成品的供暖系统草图。林毅的呼吸拂过她耳际，为图纸边缘结出一圈细小的冰花。
“为什么是供暖系统？”林毅突然问，“你明明可以提出更简单的方案。”
苏晓的笔尖顿了一下。她无法解释那种突如其来的冲动——当女王用看实验品的眼神看着林毅时，她胸口涌起的灼热几乎要融化周围的冰墙。
“因为……”她盯着图纸上某个无意义的黑点，“永冻技术值得研究。”
林毅轻笑一声，没有揭穿她。他的肩膀紧贴着她的，体温透过单薄的衣料传递。苏晓发现自己正不自觉地向他那边倾斜，就像实验室的磁铁转向北极。
凌晨三点，灾难降临。
林毅的设计出现致命漏洞——他误将冰晶的超导性当作永恒属性，而苏晓的检测显示它们正在缓慢蒸发。整个供暖系统的核心原理崩塌了。
“需要替代方案。”苏晓咬着牙说，喉咙因寒冷而嘶哑。
林毅没说话。他盯着自己冻得发紫的指甲看了几秒，突然开始解衬衫纽扣。
“你干什么？！”苏晓的声音差点惊动门外巡逻的冰傀儡。
“火种。”林毅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指着自己心口，“她没说错，我的体温确实异常——孤儿院火灾后，新陈代谢率比常人高37%。”
苏晓猛地抓住他的手腕：“你想用自己当能源？疯了吗？”
“只是备用计划。”他轻松地说，仿佛不是在讨论自我牺牲，“如果我们能在黎明前——”
一声巨响打断了他们。冰室的门被轰开，女王如雪崩般降临。她的长发疯狂生长，瞬间缠住林毅的腰将他拖到半空。
“时间到。”她宣布，冰宫开始剧烈震动，“我的新郎准备好了吗？”
苏晓扑向设计图：“等等！我们完成了！”
女王停下动作。林毅悬在空中，对她摇头示意别做傻事。
“不是地热系统。”苏晓举起图纸，声音因急促而颤抖，“是情感能源——你渴望的火种不在血液里，而在……”她指向林毅心口，又转向自己，“……在羁绊产生的能量场中。”
这完全是临时编造的伪科学，但女王似乎被“永恒”这个词蛊惑了。她将林毅扔回冰床，抓过图纸细细查看。
“证明给我看。”她命令道。
苏晓的心脏狂跳。她看向林毅，后者虽然一脸“你疯了吗”的表情，却还是配合地伸出手。当他们的指尖相触时，苏晓悄悄掐破了藏在掌心的凝胶——来自彩虹荒原的、承载过誓约虹的凝胶。
奇迹发生了。
交握的双手周围突然涌现出细小的金色光点，像被驯服的太阳碎片。光点越来越多，逐渐形成一道温暖的光晕。冰室里的温度开始上升，墙上的冰晶第一次出现了融化的迹象。
女王发出惊叹的抽气声（这声音像冰川裂开）。她痴迷地伸手触碰光晕，却被烫得缩回手指。
“这……不是科技。”她死死盯着两人交握的手，“这是什么？”
林毅突然笑了。他收紧手指，与苏晓十指相扣：“你刚才说叫什么来着？情感能源？”
光晕在这一刻爆发成耀眼的光团，整个冰宫的冰棱开始滴水。女王尖叫着后退，她的长发在高温中卷曲蒸发。
“不！太热了！停下！”
苏晓自己也惊呆了。她看着融化的冰水从天花板滴落，像一场倒流的雨。林毅的手烫得吓人，但她没有松开——某种比理性更强大的本能让她握得更紧。
当第一缕真实的阳光穿透冰宫时，女王己经缩成一团小小的雪球。林毅弯腰捡起它（现在它看起来像个无害的雪人玩具），轻轻放进壁灯里。
“这样就好。”他对苏晓眨眨眼，“永动暖炉。”
他们走出冰宫时，苏晓才发现林毅的嘴唇仍泛着不正常的紫。她伸手触碰他的脸颊，却被烫得缩回手指——他的体温高得离谱。
“副作用。”林毅满不在乎地抹去鼻血，“不过值得。”
阳光照在他带血的微笑上，苏晓突然想起彩虹荒原那个未完成的吻。
这一次，她没有移开视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