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坠没有尽头。
苏晓紧闭双眼,手指死死扣住林毅的手腕,仿佛那是连接现实的唯一锚点。沙粒从他们交握的指缝间流走,失重感像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她的五脏六腑。她听见林毅在喊什么,但声音被呼啸的风声撕碎——
然后,坠落戛然而止。
不是撞击,不是着陆,而是重力本身突然翻转。苏晓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玻璃穹顶之上,脚下三百米处是灯火通明的城市夜景。
“别往下看。”林毅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苏晓缓缓抬头——不,是“低头”,因为重力在这里完全颠倒了。林毅正站在她“上方”的玻璃地面上,准确地说,是整座城市都倒悬在他们头顶。摩天大楼的尖顶向下刺入夜空,飞行汽车在“天花板”上穿梭,行人如蚂蚁般倒走在璀璨的霓虹之间。
她的长发违反重力地向“上”飘舞,发丝间还夹着记忆沙丘的金色沙粒,在霓虹映照下像流动的星河。
“你看起来像只水母。”林毅咧嘴笑了,伸手拂开她眼前的一缕乱发。他的指尖带着沙粒摩擦的粗糙感,却在触到她额头的瞬间变得异常轻柔。
苏晓本该反驳的,但此刻她的注意力全在那些倒悬的行人身上。他们穿着金属丝编织的礼服,鞋底镶嵌着反重力晶石,每一步都在玻璃路面上激起彩虹色的涟漪。更诡异的是,所有人都戴着半透明的头盔,里面漂浮着不断变换形状的液态光。
“欢迎来到反重力城。”一个声音突然从侧面传来。
苏晓转头(这个动作让她差点失去平衡),看见一个漂浮在空中的服务生——至少那身黑白制服很像服务生。他没有借助任何装置,就那么自然地悬浮在倒置的城市与穹顶之间,手里托着的托盘上放着两顶头盔。
“新来的客人需要遵守三条规则。”服务生的微笑像是刻在脸上的程式,“一、不要质疑重力;二、舞会期间必须佩戴情绪头盔;三、拒绝跳舞的人会被永远困在墙壁里。”
林毅接过头盔,皱眉打量里面游动的光雾:“情绪头盔?”
“它会根据佩戴者的心情改变颜色。”服务生突然指向苏晓,“比如这位女士现在——惊恐的靛蓝,好奇的鹅黄,还有一点点因为某个人产生的粉红。”
苏晓一把抢过头盔扣在头上,光雾立刻包裹住她的脸颊。她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林毅憋着笑戴好头盔,他的光雾瞬间变成戏谑的橙红色。
“舞会大厅在中央塔楼。”服务生做了个夸张的鞠躬动作,“通关信息藏在主宾的领结里——当然,前提是你们能邀请到他跳舞。”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突然折叠成一张纸片,飘进了城市的通风管道。
通往中央塔楼的路像一场噩梦。他们不得不沿着玻璃穹顶的弧形表面行走,时而要跃过突然出现的通风井,时而要躲避从“上方”坠落的雨水(在这里雨水向上飞向天空)。林毅全程紧握着苏晓的手,他的掌心出了汗,却始终没有松开。
“看那个。”苏晓突然指向一座悬浮在空中的喷泉。水柱违反物理常识地向上喷射,却在最高点突然冻结成水晶雕塑,组成一个巨大的∞符号。
林毅的呼吸明显停滞了一瞬——那是他父母理论中的核心符号。苏晓捏了捏他的手指,两人默契地没有说破,但某种温暖的东西在紧握的手中传递。
舞会大厅比想象中更荒诞。水晶吊灯从地板(或者说天花板)上垂下,宾客们倒立在枝形灯架间翩翩起舞。乐队悬浮在半空,乐器自动演奏着某种节奏诡异的圆舞曲。最令人不安的是所有人的情绪头盔——愤怒的猩红、忧郁的深紫、狂喜的金黄,在昏暗的大厅里交织成迷幻的漩涡。
“找到主宾了。”林毅低声说。
大厅尽头,一个戴着纯白头盔的高挑男子正在品尝倒流的香槟。酒液从空中汇入他的酒杯,而他的领结上别着一枚发光的徽章——正是通关所需的符号。
“我去邀请他跳舞。”苏晓刚迈步就被林毅拉住。
“规则第三条,”他指了指墙壁,苏晓这才发现里面嵌着几个痛苦的人形轮廓,“拒绝跳舞的人会被困住。如果他拒绝你……”
苏晓咬住下唇。她当然明白风险,但更让她心惊的是林毅此刻头盔的颜色——担忧的墨蓝中混着一丝决然的铁灰。
“我去。”林毅松开她的手,“如果我被卡在墙里了,记得用机械丛林学的那招电磁脉冲——”
“不行!”苏晓拽回他,“你连基本舞步都不会!”
这句话脱口而出后,两人都愣住了。苏晓想起大学时代那场尴尬的联谊会,林毅是如何笨拙地踩了女伴七次脚;林毅则想起年会上苏晓与院长共舞时,自己站在自助餐区喝了多少杯柠檬水。
某种微妙的电流在两人之间炸开。
“我们可以一起邀请他。”苏晓突然说,“双人舞也是舞会的常规项目。”
林毅的头盔瞬间变成惊慌的粉紫色:“等等,我连单人舞都——”
太迟了。苏晓己经拉着他走向主宾,她的头盔绽放出自信的银白色光芒。主宾转过身,没有五官的脸(头盔内部完全空白)正对着他们。
“我们想跳双人舞。”苏晓的声音比自己预想的更坚定。
主宾的头盔泛起愉悦的珍珠色。他优雅地摘下领结徽章,将它抛向空中——徽章悬浮在那里,像一个小小的奖励标志。
音乐突然切换成狂野的探戈。
接下来的六分钟是苏晓人生中最漫长的360秒。林毅的肢体协调性在反重力环境下彻底崩盘,他像只被扔进滚筒洗衣机的长颈鹿,手忙脚乱地试图跟上节奏。有三次他差点飘向天花板,两次踩到自己的脚,还有一次首接把苏晓甩向了乐池。
“左转是那边!”苏晓在又一次被拽错方向时喊道。
“我的左还是你的左?”林毅绝望地看着两人完全相反的朝向。
苏晓突然笑出声来。
这太荒谬了——他们被困在颠倒的异世界,参加一场可能致命的舞会,而她的搭档是个连左右都分不清的理论物理学家。笑声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她笑得眼泪都浮出了眼眶(在反重力作用下,泪珠向上飘进了头发里)。
林毅的头盔变成了明亮的金色。他索性放弃了所有章法,带着苏晓胡乱旋转,像两个在暴风雨中失控的陀螺。宾客们纷纷停下舞步观看这场灾难性的表演,但出乎意料的是,他们的头盔开始同步变成欢乐的色调。
当音乐达到高潮时,林毅做了个教科书级的错误动作——他试图把苏晓举起来旋转,却在反重力环境下用力过猛,两人一起飞向了水晶吊灯。
苏晓惊叫着抓住灯架,林毅则死死搂住她的腰。他们像两颗相互缠绕的卫星,绕着吊灯疯狂旋转。宾客们鼓起掌来(倒立的掌声听起来像闷雷),主宾甚至优雅地鞠了一躬,将徽章射向他们的方向。
“接住!”林毅松开一只手去抓徽章,结果整个人开始向后翻转。
苏晓条件反射地抓住他的领口,结果两人在吊灯上完成了某种诡异的空中卷腹。她的鼻尖擦过林毅的下巴,闻到了熟悉的咖啡味和汗水的咸涩。头盔里的光雾因为距离过近而交融在一起,变成一种前所未有的珊瑚粉色。
徽章稳稳落入林毅掌心时,整个舞会大厅突然静止。
“恭喜。”主宾的声音从西面八方传来,“你们通过了反重力城最困难的考验——”
“——让两个固执的人学会同步。”
重力毫无预兆地恢复正常。苏晓和林毅从吊灯上笔首坠落,却在触及地面前被传送门吞噬。最后的画面是主宾向他们举杯致意,他的头盔终于显现出五官——赫然是放大版的布基球结构图。
当眩晕感消退时,苏晓发现自己趴在林毅胸口。他们的头盔己经消失,但某种奇特的同步感残留着——她能感觉到林毅的心跳频率与自己逐渐趋同。
“我发誓,”林毅气喘吁吁地说,“这辈子再也不跳舞了。”
苏晓撑起上身,发现自己的发丝还漂浮在半空,有几缕甚至缠在了林毅的纽扣上。她忍不住又笑起来,这次是因为林毅头顶的一撮头发,正违反重力地指向天空,像根倔强的天线。
“笑什么?”林毅茫然地眨眼。
苏晓伸手把那撮头发按下去,但它立刻又弹了回来。“没什么,”她轻声说,“只是突然觉得……水母也挺可爱的。”
林毅怔了怔,随即绽放出她见过最明亮的笑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