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菜畦边的酒

2025-08-20 2598字 4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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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菜畦边的酒

玄铁军的暗哨藏在别院外的老槐树上,看到苏彻的马车停在了巷口。

苏彻推开别院木门时,正撞见绿珠蹲在菜畦里拔草。

她换了身粗布短打,裤脚卷到膝盖,露出小腿上几道浅疤,手里攥着把小锄头,动作利落地将杂草扔进竹筐,额角的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滴,砸在刚浇过水的泥土里,洇出一小片深色。

“六殿下。”绿珠头也没抬,手里的锄头往土里刨了刨,带出颗的胡萝卜,“要尝尝?刚从地里拔的,比长安酒楼的脆。”

苏彻站在院门口,看着眼前的景象有些发怔。

这别院是秦槐选的,原是个废弃的农家院,玄铁军接手后只修了屋顶,没动院子里的菜畦。

他本以为绿珠会像寻常女子那样,要么终日惶恐,要么急于表忠心,却没想她竟把这里当成了田庄。

“韩烈说你把墨影阁的名册交上来了。”苏彻走到葡萄架下,石桌上摆着个粗陶酒坛,旁边两只土碗,显然是早有准备。

绿珠直起身,把胡萝卜扔给竹筐里的兔子,用腰间的布巾擦了擦手:“你救我一命,墨影阁投靠你,也算一个出路。”她拿起酒坛,给两只碗都倒满,“殿下尝尝?这是‘烧刀子’,比长安的梨花白烈。”

苏彻端起碗,酒液入喉时像火烧,呛得他咳嗽了两声。

绿珠笑了,露出两排白牙:“殿下在北境喝惯了烈酒,怎么还怕这个?”

“北境的酒是暖身子的,”苏彻放下碗,目光落在菜畦里的黄瓜架上,“你的酒是烧心的。”

“烧心才好。”绿珠灌了口酒,眼神亮得像西境的星星,“这世道,心不烧得狠点,早就被人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她忽然指着菜畦,“殿下看那几株茄子,前天下雨倒了,我本以为活不成,没想到今天一看,竟又爬起来了,还结了小果子。”

苏彻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几株茄子确实歪歪扭扭,却倔强地举着紫青色的小果,叶子上还沾着泥,像刚从泥里滚过的野孩子。

“你倒是有闲心。”他想起长安的女子,谢贵妃永远端着贵妃的架子,陆清婉总带着世家女的端庄,就连教坊司的舞姬,也懂得用柔弱或娇媚讨好男人。

没人会像绿珠这样,在被软禁的别院里,种出一院子的烟火气。

“不然呢?”绿珠挑眉,“像笼里的鸟似的,天天盼着殿下施舍点吃的?”她拿起锄头往土里戳了戳,“我娘以前说,手里有活干,心里就不慌。在墨影阁时,我总找机会种点东西,哪怕是花盆里的野草,看着它们发芽,就觉得自己还活着。”

苏彻的指尖顿了顿。

他想原主在起宫里的日子,那时他也总在墙根种蒲公英,看着白色的绒毛被风吹走,就幻想自己也能离开那个囚笼。

原来,他们都曾在绝境里,靠着一点微不足道的生机续命。

绿珠忽然抬头,眼里闪过一丝狡黠,“殿下把我安置在这里,最终目的是怎么样的呢?”

苏彻本没想着怎样,他只是履行承诺,把她救出天牢。如今,她这样问了。他便说,“我看呢,你做个解语花也是不错。”

绿珠笑了,喝了一杯酒。

“殿下别看玩笑,等风头过了,给我三亩地。”绿珠的语气很认真,“就在西境,把我爹娘接来,我想种一辈子菜。”

苏彻愣住了。

他以为她会要官爵,要金银,甚至要他赦免墨影阁的残余势力。却没想,她想要的只是三亩地。

“你不想报仇?”苏彻问。萧烈把她当棋子,拿她家人要挟,她本该恨才对。

“恨啊。”绿珠灌了口酒,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流,她不在意地抹了把,“但恨有什么用?与其背着仇恨过日子,不如种种菜,喝喝酒,活得自在点。”

她的洒脱像把钝刀,轻轻割在苏彻心上。

他身边的人,要么像韩烈那样背负着忠诚,要么像秦槐那样谋划着前程,要么像陆清婉那样扛着家族荣辱。

没人敢说“活得自在点”,仿佛生在这世道,就该被责任、仇恨、野心捆得死死的。

“好。”苏彻端起酒碗,与她碰了一下,“三亩地,我准了。”

绿珠笑了,这次笑得格外开怀,像个得到糖的孩子。她转身从菜畦里摘了根黄瓜,用袖子擦了擦,递给他:“殿下尝尝,这可是我亲手种的,没打药。”

苏彻咬了一口,脆生生的,带着泥土的清香。他忽然觉得,这根黄瓜比宫里的山珍海味,更对胃口。

“你就不怕我反悔?”苏彻问。他是皇子,一句承诺随时可以作废。

“怕就不种了?”绿珠啃着黄瓜,含糊不清地说,“殿下要是反悔,我就带着锄头闯进皇宫,把你爹的御花园也改成菜畦。”

苏彻被她逗笑了。

他很久没这样笑过了。

在北境时,笑是为了鼓舞士气;在朝堂上,笑是为了掩饰算计;只有此刻,在这满是泥土味的院子里,对着这个刚从鬼门关爬回来、却在种菜的女人,他的笑才带着点真实的暖意。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菜畦里的虫子开始叫,玄铁军的暗哨在树上换了个姿势,远处传来卖豆腐的梆子声。

苏彻看着绿珠又蹲回菜畦,小心翼翼地给茄子苗培土,忽然觉得这院子里的一切,比皇宫的琉璃瓦更让人安心。

“我该走了。”苏彻站起身,玄铁军还在外面等着。

绿珠没回头,挥了挥手里的锄头:“殿下慢走,下次来带壶好酒吧,这烧刀子快喝完了。”

苏彻走出别院时,听见身后传来锄头碰击泥土的声音,规律而踏实。

他回头看了一眼,绿珠的身影在夕阳里缩成小小的一团,却像株扎在土里的野草,透着股打不倒的劲。

“殿下,”韩烈在马车旁低声问,“绿珠可信?”

苏彻没回答,只是望着远处的炊烟,忽然想起绿珠说的那句话——“手里有活干,心里就不慌”。

或许,这世上最可信的,从来不是承诺,而是那份在绝境里,还能种出一院子菜的韧性。

马车驶离巷子时,苏彻撩开帘角,看见绿珠正把最后一根黄瓜摘下来,扔进竹筐。她的动作很轻,像在呵护什么稀世珍宝。

他忽然期待起下次来的时候,这院子里会结出什么样的果子。

而此刻的菜畦边,绿珠摸着那坛快空的烧刀子,忽然笑了。

她知道苏彻在试探她,就像她也在试探苏彻一样。但刚才那碗酒是真的,黄瓜的清甜是真的,就连风吹过菜叶子的声音,也是真的。

这就够了。

苏彻从没想到,这一院的烟火气,竟比朝堂的刀光剑影,更让人牵肠挂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