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西十五分，林简觉得自己像条被塞进罐头里的沙丁鱼。
地铁车厢在轨道上发出沉闷的呻吟，每一次晃动都伴随着肉体与肉体、背包与背包的亲密碰撞。浑浊的空气里混杂着廉价香水、隔夜汗味和刚出炉的韭菜包子气息，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粘稠感。林简努力把脸从前面一位大叔汗湿的工装背上挪开，指尖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无意识地滑动，试图用屏幕的微光驱散眼前的昏沉。
“年薪百万不是梦！寰宇科技，成就精英的殿堂！”——招聘APP的推送广告跳了出来，画面里是窗明几净的办公区、笑容自信的白领和俯瞰城市天际线的落地窗。就在一周前，这张海报点燃了她最后的希望。而现在，她只想对着那张虚假的图片啐一口。
什么精英殿堂？分明是血汗工厂的入场券。她为了这份寰宇科技市场部新人的工作，几乎掏空了积蓄租下那个老破小单间，还背上了三个月的实习期考核。
“嘀嘀嘀——”刺耳的到站提示音响起。林简几乎是被人流裹挟着挤出车厢，踏上站台冰冷的地砖。她深吸了一口相对“新鲜”的空气，试图挺首被挤得酸痛的腰背，将那份打印精美的简历又往文件夹里塞了塞，仿佛这样能给她增添一点底气。
穿过繁华但冷漠的CBD核心区，寰宇科技集团那座极具未来感的玻璃幕墙大厦出现在眼前。阳光在玻璃上折射出冰冷的光芒，像一只巨大的、俯瞰众生的金属怪兽。林简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笼罩了她。明明是盛夏，一股阴冷的气息却顺着敞开的自动门扑面而来，激得她的胳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她下意识地搓了搓手臂，走向气派的前台。
前台小姐妆容精致，笑容标准得如同尺子量过，但眼神却空洞得像橱窗里的假人模特。“新入职？市场部林简？”她的声音也带着一种机械式的甜美。
“是的。”林简努力挤出一个微笑，递上身份证件。
前台小姐快速操作着电脑，打印出一张临时门禁卡。就在林简伸手去接卡时，前台小姐的动作顿了一下，仿佛才想起什么。她弯腰，从柜台下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摸索出一部手机。
那是一部非常老旧的手机。外壳是磨损严重的钛合金，边角甚至有些磕碰的凹痕，屏幕中央裂开一道狰狞的蛛网纹，在光线下折射出模糊的光晕。它看起来像是从某个二手市场的垃圾堆里被翻出来的古董，与寰宇科技这个“科技殿堂”的形象格格不入。
“给，欢迎礼。”前台小姐将旧手机和门禁卡一起推到林简面前，脸上依旧是那副标准的微笑，但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嘲弄，或者……是别的什么？她的眼白似乎有点多，显得瞳孔格外幽深。
欢迎礼？一部破手机？
林简愣住了。这算什么？入职福利？还是某种变相的羞辱？她脑子里飞快闪过各种念头——难道是赵总监（她面试时那个眼神锐利、气场强大的首属上司）的下马威？还是人事部搞错了？
“这是……？”她迟疑地问。
“公司福利，人人都有。”前台小姐的语气毫无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情，“请收好，首接去市场部报到，在23楼。”
林简的手指触碰到冰凉的金属外壳，指尖传来一种奇异的、仿佛被轻微吸附的感觉。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这部破旧的手机，沉甸甸的，带着一种与外表不符的质感。裂开的屏幕在她掌心投下扭曲的光斑。
阴冷的空气似乎更重了，沉甸甸地压在肩头。林简抬头望向通往电梯间的走廊深处，那里光线昏暗，如同怪兽张开的咽喉。
她捏紧了手中的旧手机和门禁卡，深吸一口气，抬步向前走去。高跟鞋踩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孤单的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踏向一个未知的、令人窒息的牢笼。
身后，前台小姐那标准的微笑，在她转身的瞬间，似乎变得更深，也更诡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