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燎野

2025-08-16 1949字 12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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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火掠过荒原时,风是烫的,带着干草被烧裂的轻响。陆燎把摩托车停在废弃公路尽头,摘下头盔,碎发被热浪掀起,像一簇不听话的火苗。他拎起半桶汽油,沿着干涸的河床往前走,鞋底碾过碎石,发出细碎的爆裂声。

河床上站着一个人,背对夕阳,肩背挺得笔首。那人听见动静,回头,眉眼被余晖镀成金红色,像一把刚出鞘的刀。他叫沈野,是这片荒原的守林员,也是陆燎十七岁那年在少管所里认识的“哥哥”。

沈野的左手缺了两根手指,断口处缠着褪色的绷带。陆燎记得,那是为了替他挡住一次铁棍的袭击。从那以后,沈野就成了他头顶的月亮,无论走到多黑的角落,都能看见那一点冷白的光。

“又放火?”沈野问,声音被风撕得沙哑。

“嗯。”陆燎把汽油桶扔在地上,金属与地面相撞,发出空洞的回响,“烧完这一片,就轮到隔壁山谷。”

沈野没说话,只是弯腰捡起一根枯枝,在脚边画了一道线。线这边是未燃的枯草,线那边是焦黑的土地,像一条泾渭分明的河。

“陆燎,”沈野的嗓音低下来,“你烧的不是草,是命。”

陆燎没回答。他蹲下身,拧开汽油桶盖子,刺鼻的气味立刻窜进鼻腔。他想起十七岁那年冬天,沈野把最后一包压缩饼干塞进他怀里,说:“活下去,像火一样。”后来,沈野替他扛下所有罪名,进了少管所。陆燎在外面等,等月亮升起来,等荒原长出新的草,等沈野回来。

沈野回来那天,陆燎正在烧第一片山坡。火焰舔过枯草,发出噼啪的爆裂声,像无数细小的骨头被折断。沈野站在火场外,头发被热浪掀起,露出额角一道细小的疤。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走过来,夺过陆燎手里的火把,扔进火里。

“以后,我陪你烧。”沈野说。

他们开始一起放火。

沈野教陆燎辨认风向,教他如何在火焰蔓延前留下逃生通道,教他如何在灰烬里找到最肥沃的土壤。

陆燎教沈野抽烟,教他如何在夜里辨认猎户座,教他如何用摩托车的排气管烤红薯。

他们睡在废弃的瞭望塔里,塔顶的铁皮被太阳晒得发烫,夜里又冷得像冰。沈野总是把唯一的毯子让给陆燎,自己蜷在角落,像一头受伤的狼。

陆燎半夜醒来,看见沈野的左手悬在毯子外,断指处缠着新的绷带。他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绷带,像碰一朵带刺的玫瑰。

沈野没睁眼,只是低声问:“冷?”

陆燎摇头,把毯子盖回去,声音闷在臂弯里:“怕你疼。”

夏天来的时候,荒原上开满了野罂粟。

火红的,像血。

陆燎站在花海里,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沈野走过来,递给他一支烟,烟头上沾着一点花粉,像细小的火星。

“烧不烧?”沈野问。

陆燎接过烟,没点,只是夹在指间,看花粉被风吹散。

“沈野,”他说,“我们烧完这片,去哪儿?”

沈野没回答,只是弯腰摘了一朵罂粟,别在陆燎耳后,花瓣蹭过他的耳垂,像温柔的耳光。

“去有海的地方。”沈野说,“听说海不会着火。”

他们真的去了海边。

是沈野先提出的。那天夜里,荒原上起了罕见的大风,火势失控,像一条脱缰的龙。沈野把陆燎推上摩托车,自己断后,用最后一点汽油点燃隔离带。

火光照亮沈野的脸,他的眼睛亮得吓人,像两簇将熄未熄的火。

“陆燎,”他喊,“活下去,像火一样!”

摩托车冲出火场时,陆燎回头,看见沈野站在火焰里,像一座燃烧的灯塔。

沈野失踪了。

陆燎在海边等了三年。

第一年,他在沙滩上种满野罂粟,火红的花像一片燃烧的荒原。

第二年,他在礁石上刻下沈野的名字,海水涨潮时,字迹被一次次抹去。

第三年,他在废弃的灯塔里点亮一盏灯,灯芯浸过汽油,火焰是幽蓝的。

第西年春天,沈野回来了。

他的左手缠着新的绷带,断指处长出粉色的肉芽。他站在花海里,像从未离开过。

“陆燎,”他说,“海不会着火,但会淹死人。”

陆燎没说话,只是走过去,抱住他,像抱住一场迟到的春天。

后来,他们在海边开了一家花店。

店名就叫“燎野”。

门口种满野罂粟,火红的花像一片燃烧的荒原。

沈野用摩托车排气管烤红薯,陆燎用海水浇花。

夜里,他们睡在灯塔里,灯芯浸过汽油,火焰是幽蓝的。

陆燎把最后一包压缩饼干塞进沈野怀里,说:“活下去,像火一样。”

沈野把最后一朵罂粟别在陆燎耳后,说:“烧不烧?”

陆燎摇头,把花插进灯塔的裂缝里,声音被风吹散:“不烧了,留着。”

野火掠过荒原时,风是烫的。

而他们的花店,像一座永不熄灭的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