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总带着股化不开的湿冷,把梧桐叶泡得发胀,沉甸甸地坠在枝头,偶尔被风卷着打在玻璃窗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季宴站在画室中央,指尖夹着支快燃尽的烟,火星明明灭灭,映着他眼下淡淡的青黑。
画架上是幅未完成的肖像,画布上的人眉眼清瘦,下颌线绷得很紧,有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季宴盯着那片空白的嘴唇区域看了半晌,忽然烦躁地将烟摁在旁边的金属烟灰缸里,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还没搞定?”助理小林抱着一摞画框进来,脚步放得很轻,“画廊那边又来问了,说下个月的展……”
“知道了。”季宴打断他,声音里带着熬夜后的沙哑,“把东西放下吧,让他们再等等。”
小林应了声,放下东西时眼角余光扫过画布,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幅画季宴己经磨了快一个月,模特只来过三次,每次都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像尊精致却没温度的雕塑。他私下里跟同事猜过,这人到底是季宴的什么人,能让向来眼高于顶的季大画家如此费心。
正想着,画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带着一身寒气的沈倦站在门口,黑色的冲锋衣下摆还沾着雨珠。他手里提着个保温桶,看到季宴时,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眼睛里似乎柔和了一瞬。
“来了。”季宴转过身,语气比刚才对小林时缓和了些,“外面雨大吗?”
“嗯,刚下大的。”沈倦走进来,把保温桶放在旁边的工作台上,解开带子,“阿姨让我给你带的汤,说你肯定又没好好吃饭。”
香气随着保温桶的打开漫出来,是很家常的排骨玉米汤。季宴走过去,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温热的汤汁滑过喉咙,驱散了些许寒意。他抬眼看向沈倦,对方正低头用纸巾擦着冲锋衣上的水珠,脖颈线条干净利落,落在画布上该是很好看的弧度。
“今天还画吗?”沈倦问,声音清清淡淡的,像山涧里的水。
“画。”季宴放下勺子,指了指角落里的单人沙发,“还是老位置。”
沈倦点点头,脱下冲锋衣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灰色的高领毛衣。他走到沙发旁坐下,姿势跟之前几次没什么两样,背脊挺首,双手自然地放在膝盖上,目光平视着前方的墙壁,不聚焦,也不移动。
季宴重新拿起画笔,调色板上的颜料被他熟练地混合着。笔尖落在画布上,沙沙的声响在安静的画室里格外清晰。他很少说话,沈倦也从不主动开口,两个人之间的沉默却并不尴尬,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
画到一半时,季宴停了笔。他发现自己又在盯着沈倦的嘴唇看,那片唇色很淡,唇线却分明,此刻微微抿着,透着股说不出的倔强。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沈倦的样子。
那是在一个朋友的酒局上,季宴本就不喜欢这种场合,正打算提前溜走,就看到沈倦一个人站在露台上。那晚的月亮很亮,把他的侧脸勾勒得像幅剪影,明明周围很吵,他身上却有种安静的气场,一下子就抓住了季宴的目光。
后来季宴才知道,沈倦是朋友公司新来的设计师,性格偏内向,不太擅长跟人打交道。那天季宴正好想找个模特画组肖像,不知怎么就走过去问他愿不愿意,没想到沈倦居然答应了。
“累吗?”季宴放下画笔,打破了沉默。
沈倦回过神,摇摇头:“还好。”
“休息会儿吧,”季宴说,“我也得调整下。”
沈倦站起身,走到工作台旁,拿起刚才季宴没喝完的汤,小口喝着。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握着勺子的样子有种说不出的好看。季宴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忽然觉得喉咙有点干。
“你画画多久了?”沈倦忽然开口问,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跟季宴聊起画以外的话题。
“从小就画,”季宴笑了笑,“算是这辈子就干这一件事了。”
“画得很好。”沈倦说得很认真,眼睛里带着真诚的欣赏。
季宴心里一动,他听多了各种奉承的话,却觉得沈倦这简单的西个字格外受用。他看着沈倦,对方也正看着他,西目相对的瞬间,空气好像凝滞了几秒。沈倦先移开了目光,耳根微微有些发红。
季宴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
从那天起,画室里的气氛好像有了点微妙的变化。他们开始偶尔聊些别的,季宴会问沈倦工作上的事,沈倦也会好奇季宴去过哪些地方采风。沈倦带来的汤越来越频繁,有时是排骨汤,有时是鸡汤,偶尔还有些小点心,都是他家里阿姨做的。
季宴的画也进展得很顺利,画布上的沈倦渐渐有了生气,不再是最初那种冷冰冰的疏离,眉眼间多了些柔和的暖意。季宴知道,那是因为他眼里的沈倦,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一个周末的下午,外面的雨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给画室镀上了一层金色。沈倦坐在沙发上,阳光落在他的发梢,泛着淡淡的光泽。季宴看着他,忽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填满了,那种感觉很陌生,却又很温暖。
“沈倦,”季宴放下画笔,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紧张,“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饭。”
沈倦愣了一下,抬头看向季宴,眼里带着点惊讶,还有些别的什么情绪,很快又被他掩饰了过去。他点了点头:“好。”
季宴选了家环境很安静的西餐厅,灯光很柔和,背景音乐是舒缓的钢琴曲。沈倦换了件米白色的衬衫,头发也打理过,看起来比平时多了几分清爽。
吃饭的时候,他们聊了很多,从童年趣事到未来的打算。季宴发现沈倦虽然话不多,但很会倾听,偶尔说句话也总能说到点子上。他看着沈倦认真听他说话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着。
吃完饭出来,晚风带着凉意,吹得人很舒服。他们沿着街边慢慢走着,路灯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会交叠在一起。
“今天谢谢你的汤,”季宴忽然说,“还有……谢谢你来当我的模特。”
“应该我谢你才对,”沈倦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季宴,“跟你聊天很开心,而且……看你画画,是件很享受的事。”
季宴看着沈倦的眼睛,那双清澈的眼睛在夜色里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映着路灯的光,也映着他的影子。他忽然有了种冲动,想靠近他,想触碰他。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季宴就真的这么做了。他往前迈了一小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沈倦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身体微微一僵,却没有后退。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青草香,还有沈倦身上好闻的洗衣液味道。季宴的目光落在沈倦的嘴唇上,那片唇瓣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软。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声比一声响。
“沈倦,”季宴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沈倦的眼睛猛地睁大了些,里面闪过一丝震惊,随即是慌乱,最后慢慢沉淀下来,变成了一种季宴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季宴的心沉了下去,他是不是太唐突了?正想开口说点什么来缓解尴尬,沈倦却忽然抬起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
“季宴,”沈倦的声音很轻,带着点颤抖,“我也是。”
季宴愣住了,还没反应过来,沈倦就微微踮起脚,吻上了他的唇。
那是一个很轻很软的吻,像羽毛拂过心尖,带着点微凉的气息,还有沈倦身上独有的味道。季宴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唇上的触感,还有胸腔里快要跳出来的心脏。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将沈倦揽进怀里,加深了这个吻。沈倦的身体起初还有些僵硬,后来慢慢放松下来,手环住了季宴的腰,回应着他。
晚风吹过,带着树叶的沙沙声,路灯的光晕温柔地笼罩着相拥的两人。季宴觉得,这个秋天好像不再那么冷了。
从那天起,他们成了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沈倦还是会来画室当模特,只是休息的时候,他们会靠得很近,偶尔会偷偷牵着手,目光交汇时,都带着藏不住的笑意。
季宴的画展如期举行,那幅沈倦的肖像放在最显眼的位置,画里的人眉眼温柔,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这幅画很特别,”一个策展人跟季宴说,“里面有种很温暖的感觉,好像能看到画者的心意。”
季宴笑了笑,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沈倦,对方也正好在看他,眼里的笑意像星光一样璀璨。
画展结束后,季宴牵着沈倦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月光皎洁,把路照亮了一大片。
“以后,还当我的模特吗?”季宴问。
“好啊,”沈倦笑着说,“一辈子都当。”
季宴停下脚步,转身抱住沈倦,在他耳边轻声说:“好,一辈子。”
怀里的人轻轻嗯了一声,把脸埋在季宴的颈窝,呼吸温热而均匀。季宴收紧了手臂,仿佛要将这个人揉进自己的生命里。
他知道,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只要身边有这个人,无论遇到什么,他都有勇气去面对。就像这秋夜的月光,虽然清冷,却总能照亮前行的路,温暖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