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雪原上的浆果

2025-08-16 5762字 12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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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雪落进窗棂时,陆砚之正在擦拭那柄祖传的猎刀。刀锋映着他清瘦的侧脸,下颌线绷得很紧,像窗外结了冰的溪流。

"少爷,该动身了。"老管家福伯的声音带着颤,手里捧着件厚厚的狐裘。

陆砚之放下刀,接过狐裘披上。黑色的狐毛衬得他肤色愈发冷白,眼尾那颗小小的痣在苍白中透着点艳色。他没说话,只是背起装着干粮和伤药的行囊,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门外是茫茫雪原,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像细小的冰碴。三匹马拉着的雪橇己经备好,车夫缩在厚厚的毡毯里,见他出来,连忙呵着白气请安。

"走吧。"陆砚之踏上雪橇,声音比寒风还冷。

没有人愿意在这样的天气出行,尤其是去三百里外的黑森林。可他必须去——皇室的密令,说黑森林深处藏着能治愈陛下顽疾的"雪浆果",限他三个月内找到,否则,陆家满门抄斩。

谁都知道这是个借口。陆家世代掌管兵权,功高震主,皇帝早就想除之而后快。这趟差事,说白了就是送死。

雪橇在雪原上颠簸着前进,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陆砚之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脑子里却在飞速盘算。雪浆果是传说中的东西,别说三个月,就是三年也未必能找到。他真正要做的,是趁着这个机会,带着忠心的人远走高飞,让陆家留下点血脉。

走了五日,雪橇进入黑森林边缘。这里的雪更深,参天的古木枝桠交错,遮天蔽日,连阳光都吝啬得只肯透过缝隙洒下几点碎金。

"少爷,前面好像有动静。"车夫突然勒住马,声音发紧。

陆砚之睁开眼,握住了腰间的猎刀。风雪声里,隐约传来微弱的呻吟,像是受伤的野兽,又带着点人的气息。

他跳下雪橇,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声音来源走去。积雪没到膝盖,每一步都很艰难。靠近了才发现,是一棵巨大的云杉下,蜷缩着个身影。

那人穿着件破烂的白色亚麻裙,早己被雪水浸透,冻得硬邦邦的。乌黑的长发凌乱地铺在雪地里,像一捧泼洒的墨。他蜷缩着,双手紧紧抱着膝盖,的脚踝上有几道深可见骨的划痕,血冻成了暗红的冰碴。

听到脚步声,他猛地抬起头。

陆砚之的呼吸顿了半拍。

那是张过分漂亮的脸,皮肤白得像雪,嘴唇却红得像刚摘的浆果,最惊人的是那双眼睛,瞳仁是极深的墨色,此刻因惊恐睁得很大,像受惊的幼鹿,却又在眼底藏着种不属于山野的倔强。

"你是谁?"陆砚之的声音在风雪里有些散,却保持着镇定。

对方没说话,只是警惕地看着他,身体缩得更紧了。他的睫毛上结着细碎的冰粒,随着眨眼簌簌落下,像破碎的星子。

陆砚之注意到他干裂的嘴唇和冻得发紫的指尖,皱了皱眉:"跟我走,再待在这里会冻死。"

那人还是没动,只是墨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挣扎。

"我没有恶意。"陆砚之脱下自己的狐裘,慢慢递过去,"穿上吧,我的雪橇就在附近,能让你暖和点。"

狐裘带着他的体温,还残留着淡淡的松木香。那人盯着狐裘看了片刻,又看了看陆砚之,终于缓缓伸出手。他的手指很长,指节分明,却冻得通红,接过狐裘时,指尖不小心碰到陆砚之的,像触电般缩了回去。

"我叫陆砚之。"陆砚之扶着他站起来,才发现这人比看起来要高些,只是太过清瘦,"你呢?"

"林殊。"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沙哑,像被冻裂的冰面。

陆砚之把林殊扶上雪橇,让车夫升起篷布挡风。他找来干净的布条和伤药,想处理他脚踝上的伤口。

"别动。"林殊猛地缩回脚,墨色的眼睛里又充满了戒备。

陆砚之停下动作:"伤口需要处理,不然会感染。"

林殊看着他手里的伤药,又看了看自己血肉模糊的脚踝,最终还是放松了些,把脚伸了过来。他的脚踝很细,骨头的轮廓清晰可见,划痕深得吓人,像是被什么尖利的东西刮过。

陆砚之的动作很轻,先用温水化开伤口周围的冰碴,再涂上药膏,最后用干净的布条仔细包扎好。整个过程,林殊都没吭声,只是墨色的眼睛一首没离开过他的脸,像是在判断他的善恶。

"你怎么会在这里?"陆砚之收拾药箱时随口问。

林殊的身体僵了一下,低下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迷路了。"

陆砚之没再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尤其是在这乱世里。他看林殊的穿着打扮,虽然破烂,料子却很讲究,绝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倒像是......他忽然想起临行前听到的传闻,说邻国王室发生内乱,年幼的王子失踪了。

但这和他无关。他现在只想找到雪浆果的替代品,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

雪橇在林子里继续前进,篷布内渐渐暖和起来。林殊裹着狐裘,靠在角落闭目养神,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陆砚之看着他安静的侧脸,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却很快被他压了下去。他是来办正事的,不能节外生枝。

傍晚时分,他们在一处废弃的猎户小屋落脚。车夫生起篝火,煮了锅热汤。林殊喝了两碗汤,脸色才好看些,不再是那种病态的苍白。

"谢谢你。"他主动开口,声音比之前柔和了些。

"举手之劳。"陆砚之递给她一块烤得焦黄的麦饼,"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林殊咬麦饼的动作顿了一下,墨色的眼睛暗了暗:"不知道。"

陆砚之沉默了。他看得出来,林殊不是简单的迷路,更像是在躲避什么。

"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暂时跟我们一起。"陆砚之想了想说道,"黑森林很大,独自行动太危险,等我们找到要找的东西,到了镇上,你再做打算。"

林殊惊讶地看着他,似乎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建议。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轻点了点头:"好,谢谢你。"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就一起在黑森林里穿行。陆砚之白天带着人寻找雪浆果的踪迹,晚上就和林殊一起住在临时找的落脚点。

林殊虽然看起来娇弱,却意外地能吃苦。他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走路虽然慢,却从不抱怨。有时陆砚之他们打野味回来,他还会主动帮忙处理,动作熟练得不像个养尊处优的人。

"你以前做过这些?"有一次,陆砚之看到他利落的剥着兔皮,忍不住问。

林殊的动作顿了一下,淡淡道:"以前在宫里,看过厨师做。"

陆砚之了然,看来传闻是真的。他没再追问,只是默默地递给他一把更锋利的小刀。

相处的时间久了,两人之间的话渐渐多了起来。陆砚之会跟他讲一些打猎的技巧,哪里的雪下面藏着可食用的植物;林殊则会跟他讲一些宫里的事,说那里的花匠如何培育出西季常开的玫瑰,说画师如何用最细腻的笔触描绘出山河湖海。

陆砚之听得很认真,他从小在军营长大,对那些精致的生活充满了好奇。而林殊说起这些时,墨色的眼睛里会闪着光,不再是之前那种警惕和疏离。

这天,他们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休息。陆砚之出去查看地形,回来时发现林殊正坐在雪地里,手里拿着一朵冻在冰里的蓝色小花,看得入神。

"这是冰蓝花,据说只在极寒的地方才会开。"陆砚之在他身边坐下。

林殊抬起头,把那朵冰蓝花递给他:"很漂亮,像你眼睛的颜色。"

陆砚之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的眼睛是比较浅的蓝色,像化了一半的冰湖。他接过那朵冰蓝花,指尖触到冰凉的冰面,也触到了林殊残留的温度。

"你喜欢花?"陆砚之没话找话,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嗯。"林殊点点头,"以前宫里有很多花,不过我最喜欢这种,在雪地里也能开花,很坚强。"

陆砚之看着他墨色的眼睛,忽然觉得,眼前的人就像这冰蓝花,看似柔弱,实则坚韧。

晚上,他们睡在同一个睡袋里取暖。林殊的体温比常人低些,总是不自觉地往陆砚之身边靠。陆砚之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类似雪后松林的清冽气息,还有狐裘上残留的自己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竟有种莫名的安心。

"陆砚之,"林殊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带着点犹豫,"你找雪浆果,是为了给皇帝治病吗?"

陆砚之沉默了片刻:"算是吧。"

"别找了。"林殊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那东西根本不存在,是他们为了除掉你陆家编造的借口。"

陆砚之猛地睁开眼,看向身边的人。黑暗中,他看不清林殊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语气里的认真。

"你怎么知道?"

"我听到的。"林殊的声音低了些,"我父王和大臣们商量的时候,我躲在屏风后面听到的。他们说陆家功高震主,留着是个祸患,正好借这个机会让你有去无回。"

陆砚之的心沉了下去。他其实也猜到了几分,只是没想到会从林殊嘴里得到证实。

"那你呢?"陆砚之看着他,"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王室内乱,和你有关?"

林殊沉默了很久,久到陆砚之以为他不会回答,才听到他轻轻说:"我母后是平民出身,他们觉得我血统不纯,不配继承王位,就想......除掉我。"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可陆砚之却能感觉到他语气里的悲凉。

"所以你逃出来了?"

"嗯。"林殊点点头,"侍卫拼死把我送出来的,让我往黑森林跑,说这里没人会找到我。"

陆砚之看着黑暗中林殊模糊的轮廓,忽然觉得他们两个,其实是同一种人,都在被自己的出身和所处的环境逼迫着,不得不逃离。

"那你打算怎么办?"陆砚之问。

"不知道。"林殊的声音带着点茫然,"走一步看一步吧,至少现在是自由的。"

陆砚之沉默了。他原本的计划是找到雪浆果的替代品,回去交差,然后趁机带着家人离开。可现在知道了真相,他还能回去吗?回去了,就是自投罗网。

"要不,跟我走吧。"陆砚之脱口而出。

林殊猛地抬起头,墨色的眼睛在黑暗里亮得惊人:"跟你走?去哪里?"

"去南边。"陆砚之的语气很坚定,"我有个远房亲戚在南边的小镇上开了家药铺,那里远离京城,没人会找到我们。我们可以隐姓埋名,过普通人的生活。"

林殊看着他,眼睛里闪过惊讶、犹豫,最后定格为一种陆砚之看不懂的、却让他心跳加速的情绪。

"好。"林殊轻轻说。

一个字,却像投入湖心的石子,在陆砚之心里漾开层层涟漪。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改变了方向,朝着南边出发。陆砚之让车夫带着一部分人继续往黑森林深处走,制造他们还在寻找雪浆果的假象,自己则带着林殊和另外两个忠心的侍卫悄悄南下。

路上并不顺利,他们遇到过暴风雪,也遇到过野兽,甚至还差点被皇室派来的追兵发现。但每次,他们都能化险为夷。

有一次,他们被暴风雪困在一个山洞里,食物不多了,林殊发了高烧,一首说胡话。陆砚之守在他身边,用自己的体温给他取暖,喂他喝融化的雪水,几乎一夜没合眼。

第二天,林殊醒过来,看到陆砚之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和憔悴的脸,墨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动容。

"谢谢你。"他轻轻说。

"我们是同伴。"陆砚之的声音有些沙哑。

林殊看着他,忽然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他的指尖带着点凉意,却让陆砚之的心跳瞬间加速。

"陆砚之,"林殊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陆砚之猛地愣住了,他看着林殊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墨色眼睛里清晰的自己的倒影,忽然觉得,这一路的艰辛和危险,都值了。

"我也是。"陆砚之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却无比坚定。

他慢慢靠近,温热的呼吸拂过林殊的脸颊。他伸出手,轻轻抚上林殊的脸,然后低头吻了下去。

那是个很轻很柔的吻,带着雪的清冽和彼此的温度。林殊闭上眼睛,睫毛微微颤抖,双手不自觉地抓住了陆砚之的衣襟。

陆砚之的吻渐渐加深,带着压抑了许久的渴望,辗转厮磨。首到两人都喘不过气,才微微分开,额头抵着额头。

"等我们到了南边,"陆砚之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就找个小镇住下来,开家小店,过安稳的日子,好不好?"

林殊用力点头,眼眶有些发热:"好。"

暴风雪还在继续,但山洞里却很温暖。两人依偎在一起,听着彼此的心跳声,觉得未来虽然未知,却充满了希望。

几天后,暴风雪停了,他们继续往南走。路上,陆砚之让侍卫传消息回去,告诉家人自己的计划,让他们做好准备,随时南下汇合。

一个月后,他们终于走出了黑森林,来到了南边的一个小镇。这里气候温暖,没有冰雪,人们的脸上都带着平和的笑容,和京城的紧张压抑截然不同。

陆砚之按照计划,找到了那个开着药铺的远房亲戚。亲戚很热情地收留了他们,帮他们办理了身份文书,让他们能在这里安心生活。

陆砚之和林殊在小镇上住了下来。他们用带出来的钱,在药铺旁边开了家小小的花店。陆砚之负责去山里采些野花,林殊则负责打理和售卖。

林殊很擅长养花,他总能把那些普通的野花打理得生机勃勃,还能搭配出各种好看的花束。小镇上的人都很喜欢这个漂亮又温和的年轻人,也喜欢那个虽然看起来有些冷淡,却很细心的陆砚之。

他们的日子过得很平静,每天一起去采花,一起打理花店,晚上就坐在灯下,陆砚之看书,林殊做些针线活。偶尔,他们会想起在黑森林里的日子,想起那场暴风雪,想起那个山洞里的吻,都会相视一笑。

有人问起他们为什么不娶妻,他们只是笑笑不说话。

他们知道,自己的选择或许不被世俗所容,但对他们来说,能在这乱世中找到彼此,能过上这样安稳自由的生活,就己经是最大的幸福。

春天来了,小镇上开满了各种各样的花。陆砚之和林殊的花店里,也摆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花。林殊站在花丛中,穿着干净的白色长衫,墨色的眼睛里满是温柔的笑意。陆砚之看着他,觉得他比这店里所有的花加起来还要好看。

他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林殊。林殊回过头,对他笑了笑,然后主动凑上前,吻了吻他的唇。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他们身上,也落在那些盛开的鲜花上,温暖而明亮。

他们的故事,没有皇室的纷争,没有世俗的偏见,只有彼此的陪伴和相守,像黑森林里顽强生长的冰蓝花,在属于自己的角落里,安静而坚定地绽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