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屿畔居

2025-08-16 3983字 11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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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伏的海风湿热黏腻,把沙滩烤得烫脚。林砚舟背着半篓海螺往回走,竹篓带子勒得肩膀发疼,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滴在晒得黝黑的脖颈上。

快到自家茅屋时,他忽然听见屋后礁石滩传来奇怪的动静——不是海浪拍岸的轰鸣,倒像是某种生物被搁浅的挣扎声,混着细碎的喘息。

他放下竹篓,抄起墙角那根用来撬生蚝的铁钎,蹑手蹑脚地绕过去。

礁石缝隙间的浅洼里,蜷缩着个陌生的身影。银白色的长发湿漉漉地铺在沙上,像被海水泡透的丝绸,几缕缠在锁骨处,勾勒出冷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而本该是双腿的地方,却是条覆盖着月光白鳞片的鱼尾,此刻正徒劳地拍打着仅存的浅水,尾鳍边缘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暗紫色的血珠混着海水,在沙上洇出刺目的痕迹。

"你是......"林砚舟举着铁钎的手顿在半空,喉咙像是被海风堵住了。

鱼尾猛地绷紧,那人抬起头。一张过分漂亮的脸撞进林砚舟眼里——眉骨高挺,鼻梁秀首,唇色是自然的粉,最惊人的是那双眼睛,瞳仁是极浅的烟蓝色,此刻因惊恐微微收缩,像受惊的鹿,却又在眼尾藏着种不属于人间的疏离。

"别过来。"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水纹般的清润,却因虚弱发着颤。

林砚舟这才回过神,慢慢放下铁钎:"你受伤了。"他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我家就在旁边,有药,能让我帮你处理下吗?"

烟蓝色的眼睛警惕地盯着他,尾鳍又拍了下浅洼,溅起的水花打在林砚舟的裤脚。伤口被牵动,让他疼得闷哼一声,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潮水快退完了。"林砚舟指了指渐渐干涸的浅洼,"再等下去,伤口会烂掉的。"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海浪退去的哗哗声。过了好一会儿,那烟蓝色的眼睛才缓缓眨了下,算是默许了。

林砚舟松了口气,脱下身上的粗布短褂铺在沙上:"能挪到布上吗?我带你回去。"

那人没说话,只是缓慢地摆动鱼尾,往布上挪了几寸。每动一下,尾鳍的伤口就渗出血珠,看得林砚舟心头发紧。等他挪稳了,林砚舟小心翼翼地兜起短褂西角,打了个松垮的结,像抱个易碎的瓷器似的,半抱半托地往茅屋走。

很轻,却带着海水的凉意。银白色的长发垂下来,拂过林砚舟的手腕,带着咸腥的海风气息,还有种淡淡的、类似深海藻类的清冽香。

茅屋建在离沙滩不远的坡地上,用礁石和茅草搭成,门口挂着晒干的渔网。推开门,一股淡淡的松木香混着鱼干的味道扑面而来。屋里很简单,一张木板床,一张旧木桌,墙角堆着柴火,梁上悬着几串海产干货。

林砚舟把他放在铺着厚稻草的地面上——床太窄,放不下那条长长的鱼尾。他找出药箱,又倒了碗温水:"我叫林砚舟,在这海边打渔的。"

那人抬眼看他,烟蓝色的瞳孔里映着屋顶漏下的微光:"澜生。"

"澜生。"林砚舟重复了一遍,觉得这名字像潮水漫过礁石的回声,"很好听。"

他蹲下身,用干净的布条蘸着温水,轻轻擦拭伤口周围的泥沙。动作尽量放轻,可澜生还是疼得绷紧了身体,手紧紧抓着身下的稻草,指节泛白。

"忍一忍。"林砚舟低声说,把草药嚼烂了敷在伤口上。草药带着清凉的苦味,似乎缓解了些疼痛,澜生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了些。

处理完伤口,林砚舟端来一碗刚煮好的鱼粥:"吃点东西吧,有力气才能好得快。"

澜生看着碗里冒着热气的粥,又看了看林砚舟沾着草汁的手指,迟疑地伸出手。他的手指很长,指节分明,指甲泛着淡淡的珍珠色。接过碗时,指尖不小心碰到林砚舟的,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

林砚舟站起身:"我去收拾下渔网,你慢慢吃。"

他走到屋外,靠在门框上吹风。晚上海风带着凉意,却吹不散心头的异样。打了二十年渔,听老人们讲过无数人鱼的传说,说他们歌声能引船,说他们眼泪能变珍珠,却从没想过,有天会真的捡回一条,还把他带回了自己的住处。

屋里传来轻轻的喝粥声,很细微,却清晰地飘出来。林砚舟忍不住回头看,透过窗缝,能看见澜生低头喝粥的样子,银白色的长发垂下来,遮住小半张脸,安静得像幅画。

接下来的日子,澜生就在林砚舟的茅屋里住了下来。

林砚舟每天出海前,会给澜生换好药,留些水和干粮;傍晚回来,就着油灯补渔网时,澜生会蜷在稻草堆上,要么望着窗外的海发呆,要么就用指尖在地上画些奇怪的符号——像是某种鳞片的纹路。

澜生话很少,但不再像刚开始那样戒备。有时林砚舟补渔网手笨,打错了结,他会突然开口:"该绕三圈,不是两圈。"

林砚舟愣了下:"你懂这个?"

澜生的指尖在网线上轻轻划过,烟蓝色的眼睛里映着网眼的影子:"见过渔船的网破了,渔民就是这么补的。"他的声音很轻,"在很远的地方看的。"

林砚舟这才明白,他大概在人类不知道的地方,悄悄观察了很久。

两人之间的话渐渐多了起来。林砚舟跟他讲哪片海域的鱼最肥,哪块礁石下藏着最好的海螺;澜生则跟他讲深海的事,说有会发光的珊瑚林,像燃着无数星辰;说洋流会带着他们漂过万里海域,能闻到不同海域的气息;说月圆之夜,海底会传来古老的歌声,那是他们在讲述祖辈的故事。

林砚舟听得入迷,常常忘了手里的活计。他发现澜生说起深海时,烟蓝色的眼睛会亮起来,像盛着揉碎的星光。

这天林砚舟打鱼回来,远远看见茅屋门口有团银白色的东西在动。走近了才发现,是澜生坐在门槛上,用贝壳在沙地上画画。画的是条很大的鱼,身上有彩色的花纹,周围游着许多小鱼,还有类似海草的线条缠绕着。

"这是......"

"是花斑鱼。"澜生抬头看他,烟蓝色的眼睛亮晶晶的,"很大,很温和,不会伤害我们。"

林砚舟放下渔网,蹲在他旁边:"我打了二十年渔,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鱼。"

"等你以后......"澜生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低下头,耳根微微泛红,"等我伤好了,带你去看。"

林砚舟的心莫名一跳,看着他泛红的耳根,嘴角忍不住弯了弯:"好啊。"

澜生的伤口渐渐痊愈了,尾鳍能灵活地摆动,鳞片在阳光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林砚舟会在退潮后,把他抱到海边的浅滩,让他活动活动。

阳光洒在澜生银白色的长发上,像镀了层金,鱼尾拍打着海水,溅起的水珠在空中折射出彩虹。林砚舟坐在礁石上看着他,忽然觉得,这片他生活了二十年的海,好像因为这个人的存在,变得不一样了。

他开始期待每天出海归来,期待推开茅屋门时,能看见稻草堆上那个银白色的身影;期待晚上就着油灯补渔网时,能听到那清润的声音偶尔响起;甚至开始习惯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海藻香,混着海风的气息,成了茅屋里最安心的味道。

这天夜里,下了场不大的雨,淅淅沥沥地打在茅屋顶上。两人围着油灯坐着,林砚舟在整理白天捡的贝壳,澜生蜷在稻草堆上,看着跳动的灯火出神。

"林砚舟。"澜生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嗯?"林砚舟抬头看他。

澜生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烟蓝色的眼睛在灯火下显得格外深邃:"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林砚舟手里的贝壳"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滚到澜生的鱼尾边。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发紧,只能呆呆地看着澜生。

澜生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低下头,银白色的长发遮住了脸:"我知道......人跟人鱼不一样,你要是......"

话没说完,就被林砚舟打断了。

"我也是。"

两个字很轻,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澜生眼底漾开层层涟漪。他猛地抬头,烟蓝色的眼睛里满是惊讶,还有些不敢相信。

林砚舟慢慢靠近,蹲在他面前,视线平齐。他能看清澜生长长的睫毛,看清他眼底跳动的灯火,看清他因紧张微微抿起的唇。

"我也是,澜生。"林砚舟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从你跟我说深海有发光珊瑚的时候,从你教我补渔网的时候,从......我每天盼着出海归来的时候。"

澜生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林砚舟轻轻按住了后颈。

温热的触感从后颈传来,带着林砚舟掌心的温度。澜生的身体微微发抖,却没有躲开。

林砚舟慢慢低下头,吻住了他的唇。

很轻,很柔,像海浪轻轻漫过沙滩。澜生的唇瓣带着点微凉的水汽,还有淡淡的鱼粥香气。他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睫毛微微颤抖着,双手下意识地抓住了林砚舟的衣角。

林砚舟的吻渐渐加深,带着压抑了许久的渴望,辗转厮磨。油灯的光晕在两人脸上投下晃动的影子,雨声淅淅沥沥,像是在为他们伴奏。

首到两人都喘不过气,才微微分开,额头抵着额头。林砚舟能感觉到澜生急促的呼吸,带着海水的清冽,喷在他的脸颊上。

"等你伤彻底好了,"林砚舟的声音带着点沙哑,"我们一起去看你说的发光珊瑚,好不好?"

澜生用力点头,烟蓝色的眼睛里蒙上了层水汽,却不是因为疼痛,而是某种滚烫的情绪。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抚上林砚舟的脸颊,然后主动凑上前,回吻了他。

这次的吻,带着澜生笨拙的回应,还有种小心翼翼的珍视。

窗外的雨还在下,打在茅屋顶上沙沙作响。油灯的火苗轻轻跳动,映着相拥的两人,映着角落里的渔网,映着墙上挂着的鱼干。

海风吹过茅屋,带来远处海浪的声音,像是在低声祝福。

或许人和人鱼本不该有交集,或许未来会有无数困难,但此刻,在这间小小的茅屋里,在跳动的灯火下,他们拥有彼此,拥有这片海,就拥有了整个世界。

以后的日子还很长,他们会一起看日出,一起等退潮,一起听深海的故事,一起守着这间屿畔的茅屋,首到海浪把他们的名字,都刻进这片沙滩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