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缕晨光拂过舷窗时,驾驶舱里只有仪表的滴答声。林予川把操纵杆稳稳推到底,星舰“北落”号脱离跃迁通道,像一滴水落入寂静的海。航线终点是编号S-R744的孤星,那里有一座半废弃的观测站,以及他未来一年的任务:重启深空射电阵列,寻找宇宙黎明时期的氢谱线。
通讯频道忽然亮起,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切入:“地面信号确认,欢迎来访,我是观测站管理员,顾星尘。”
林予川在屏幕里看到对方的第一眼——那人戴着旧式耳机,额前的碎发被修理灯映成淡金色,唇角微微上扬,像对漫长的寂静习以为常。
北落号降落在观测站外环的金属平台上,扬起细微的尘沙。林予川跳下舷梯,靴底敲出清脆的金属声。顾星尘迎上来,递给他一杯用保温壶盛着的热咖啡,热气在稀薄的大气里迅速散开。
“欢迎来到孤星。”顾星尘说,“这里只有两种天气:极昼和极夜。”
林予川接过咖啡,指尖碰到对方手套边缘,温度比想象中高。他嗅到咖啡里带着一点焦糖与尘土的混合气味,像把遥远的地球记忆递到唇边。
观测站的主舱室狭长,墙面贴满了信号频谱图,五颜六色的曲线像被时间拉长的极光。顾星尘带他穿过走廊,介绍各处的功能:温控机房、氢谱接收机、备用反应堆。林予川注意到,每经过一扇舱门,顾星尘都会下意识把脚步放轻,仿佛怕惊醒沉睡的仪器。
“你一个人守了多久?”林予川问。
“两百七十六个地球日。”顾星尘答得很快,像在背诵日历,“加上你,刚好第二百七十七。”
林予川笑,笑意浮在嘴角,又很快被舱内冷白色灯光吞没。
第一晚,林予川失眠。他在狭窄的折叠床上翻来覆去,听见舱壁另一侧传来极轻的敲击声——那是顾星尘在记录数据,指尖敲在键盘上,像雨滴落在金属屋顶。声音规律而克制,却在寂静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予川披上外套,循着声音走去。主控室的灯亮着,顾星尘背对他,耳机挂在脖子上,屏幕上是不断滚动的频谱图。
“信号有点怪。”顾星尘指着屏幕,“像是谁在很远的地方呼吸。”
林予川凑近,闻到对方发间淡淡的薄荷味,像从地球带来的最后一片清凉。
“可能是星际尘埃反射。”他说。
“也可能是宇宙在打招呼。”顾星尘侧过头,声音低得近乎耳语,气息拂在林予川耳廓,带来一阵细微的电流。
第二周,观测站的温控系统故障,室温骤降到零下十度。应急取暖器只够维持主控室,两人被迫挤在同一张折叠桌旁。顾星尘把唯一的毛毯披在林予川肩上,自己只穿着一件薄毛衣,手指却依旧灵活地在键盘上飞舞。
“你不冷?”林予川问。
“冷。”顾星尘答,“但数据更怕冷。”
林予川失笑,把毛毯重新展开,盖在两人腿上。毛毯不大,他们的膝盖不可避免地碰在一起,体温透过布料交换,像两颗行星在暗宇宙里悄悄对齐。
第三周,极夜降临。黑幕像巨兽吞噬了所有光线,只有观测站的舷窗透出微蓝。林予川调试天线时,不慎被金属边缘割伤手指,血珠滚在银白地板上,像一粒细小的火星。
顾星尘几乎是瞬间出现在他身后,握住他的手腕,声音紧绷:“别动,我去拿药箱。”
消毒水擦过伤口,刺痛让林予川微微皱眉。顾星尘的动作却极轻,像对待一件易碎的仪器。包扎完毕,顾星尘没有立刻松手,而是低头,在伤口上方轻轻吹了口气。
“疼吗?”他问。
“疼。”林予川答,“但疼得刚好。”
顾星尘抬眼,黑曜石般的瞳孔里映出林予川的倒影,像两颗星在无声地靠近。
第西周,信号异常加剧。频谱图上出现一段有规律的脉冲,间隔三秒,像在回应某种心跳。林予川和顾星尘轮流值守,试图解码。深夜,林予川戴上耳机,忽然听见耳机里传来极轻的叹息,像是谁在遥远的地方呼出最后一口热气。
他猛地摘下耳机,看向顾星尘。
“你听见了?”
“听见了。”顾星尘的声音发颤,“像是我自己的心跳。”
那一刻,他们同时意识到,信号源并非来自宇宙,而是来自彼此。
解码工作持续到第五周。脉冲被翻译成摩尔斯电码,拼出一句拉丁文:In tenebris, lux.——在黑暗中,光。
顾星尘把这句话写在便签上,贴在主控室的屏幕边缘。林予川站在他身后,呼吸拂过他颈后的碎发,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我们给它取个名字吧。”林予川说。
“叫它‘北落’。”顾星尘答,“你的船,也是我们的方向。”
第六周,观测站迎来一场小型流星雨。林予舟把顾星尘拉到屋顶,两人并肩坐在金属平台上,头顶是倾泻的星雨。流星划过天际,留下短暂的光痕,像被宇宙划开的伤口。
“许愿吗?”顾星尘问。
“不,”林予川答,“我更想确认。”
“确认什么?”
林予川侧过身,手指轻轻碰了碰顾星尘的唇,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确认你是不是也在等一个吻。”
顾星尘没回答,只是抬手,扣住林予川的后颈,吻落下去。
那是一个极轻的吻,像星尘落在唇上,带着薄荷与焦糖的混合味道。舌尖相触的瞬间,林予川听见自己的心跳与顾星尘的重叠,像同一件乐器上的两根弦。
吻结束时,流星雨恰好停止,夜空重新归于寂静。
“确认完毕。”顾星尘低声说,声音里带着笑意。
第七周,补给船抵达。按照原计划,林予川应该随船返回地球,但他提交了延期申请,理由是:信号源尚未完全解码。顾星尘没有问理由,只是在补给清单上添了一行小字:双人份咖啡豆。
补给船离开的那天,观测站的主控室里多了两株风信子,淡紫色的花瓣在人工光源下微微发亮。林予川把其中一株移到顾星尘的桌边,说:“它们怕冷,但不怕寂寞。”
顾屿深抬眼,目光柔软:“我也不怕,只要你在。”
第八周,信号再次变化。脉冲间隔缩短到一秒,像急促的呼吸。解码结果是一句诗:Ego sum alpha et omega.——我是开始,也是结束。
林予川把这句诗刻在风信子的陶瓷花盆上,字迹极细,却深刻。顾星尘站在他身后,下巴搁在他肩上,呼吸拂过他耳廓,带来一阵细微的电流。
“开始是你,结束也是你。”顾星尘低声说。
林予川转身,吻落在顾星尘的眉心,像落下一枚无声的印章。
第九周,观测站收到母港通知:因预算缩减,基地将在一个月后关闭。消息传来的当晚,两人坐在屋顶,看极光在夜空里铺开,像一条燃烧的河流。
“回去吗?”顾星尘问。
“回去。”林予川答,“但带着你。”
顾星尘没说话,只是伸手,环住林予川的腰,脸埋在他颈侧,呼吸温热,像一场迟到的潮汐。
第十周,极光最盛的那天,林予川在观测站的主控室里布下一场“骗局”。他关闭了所有外部信号,只留下一段循环播放的脉冲——那是他与顾星尘的心跳叠加而成的波形。
“让他们以为,我们找到了宇宙的心跳。”林予川低声说。
顾星尘笑,笑声像极光在冰面上碎裂:“那我们就成了宇宙的心脏。”
关闭前夜,两人把风信子移植到灯塔顶层,陶瓷花盆上的诗句在极光下微微发亮。林予川把一枚银戒指埋在花盆里,戒圈内刻着一行小字:In tenebris, lux.
顾星尘找到戒指时,林予川正站在极光下,指尖沾着光,像沾着一场未醒的梦。
“极光会老,”林予川说,“记忆不会。”
顾星尘没说话,只是伸手,环住林予川的腰,吻落在他的唇角,像落下一枚无声的印章。
补给船再次抵达的那天,观测站的主控室里空无一人,只留下一段循环播放的脉冲——那是两颗心跳叠加而成的波形,像宇宙深处最温柔的回声。
风信子在灯塔顶层盛开,淡紫色的花瓣在极光下微微发亮。
而极光之下,两个背影并肩而立,像两枚被时间磨亮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