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河村有个说法……
“同胞姐妹,命各分,一苦一富,天注定。”
这句话传了三十年,从族老讲到新妇,从灶头讲到炕头,人人信得真。
苏家这一对姐妹,正好成了这传言的“铁证”。
姐姐苏梨花,出身带病,生下来那年刚开春,全村遭了冰雹,麦子收成全废。
于是村人说,她命里带衰,扫把星投胎。
妹妹苏杏儿,生得皮白唇红,才呱呱坠地,镇上的药材铺新开张、豆腐坊翻倍赚。
全村人便说她“锦鲤下凡,旺家旺财”。
就是因为这话,苏杏儿从小被夸着长大。
这天一早,村口石板路上热闹起来。
“杏儿又去镇上啦?哟,这打扮,今儿准是去见媒婆吧?”
“可不!咱们村花一出门,谁不回头?听说镇上周家公子想登门求亲呢。”
“周家?那可是咱镇头号富户,听说家里有三铺面五田地,娶谁不是娶,偏偏看上杏儿了!”
人群哄笑中,苏杏儿踩着小碎步走出家门,穿着一件新做的绣花粉袄,头上插着两朵红绢花。
“婶子们早啊~”她笑眯眯地抬手招呼,声音软绵,步子轻巧。
村口几个汉子都忍不住咽了口水:“哎哟,这长得,跟画上一样。”
“锦鲤命啊。”
“嫁去周家,那咱们村也能扬名啦。”
而与此同时,后院的柴棚里,苏梨花正卷着袖子,蹲在灶边烧火。
她咳了几声,抹了把额头的灰,往灶堂里塞了几根劈柴,烟气冲得她首眨眼。
“梨花!”门口传来沈氏尖声,“豆腐汆好了没?要是再烧糊了,看我不骂死你!”
“好了。”她起身,端起陶罐,脚步有些踉跄,匆匆进了堂屋。
饭桌上,苏父正拿着鸡腿夹给苏杏儿,边夹边说:“今儿去周家,记得嘴甜些,不要学你姐,一开口就掉价。”
“知道啦爹。”苏杏儿撒娇地一笑,眉眼弯弯。
苏梨花走过去,将豆腐放下。
沈氏皱眉扫了她一眼:“没事别往堂屋跑,一身烟灰味,别熏了你妹的好日子。”
苏父也斜眼看她:“婚事都耽搁三年了,还不赶紧攒点力气干活。别指望谁来娶你。”
苏梨花低声“嗯”了一声,转身退了出去。
院外的菜地里,春草刚冒芽,她蹲下身,继续拔草。
手上的茧在风里泛白,脚边的鞋底己破了线,她低头,一言不发。
不远处,几名村妇正围着说话。
“这苏家的两个姑娘,一个是金枝玉叶,一个是压霉的福袋。”
“你说她们怎么一个娘生的,命却差这么多?”
“那还用说?命苦星一出世就克死小牛,苏家老母也没熬过月子。”
“啧,也不知道她咋还不识趣地滚出家门。”
这些话她听得清清楚楚,却仿佛听了无数遍,连心都听麻了。
她低头拔着草,指甲划破了皮,血沁出来,也没吭一声。
这时候,大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
一辆雕着云纹的软轿停在门口,轿帘一掀,走下个妇人,后头是镇上周家那位周二郎。
“快快快——杏儿姑娘可在?”
沈氏一听,手忙脚乱迎出去:“在在在,今儿特意起早梳头等你们来呢!”
村民们也跟着围过去看热闹,连苏父都满脸堆笑。
只有苏梨花,独自蹲在地里,被人忽略得像一抔土。
周家人进屋坐定,带了一匣糕点、一串铜钱,虽不算隆重,却也不寒酸。
沈氏端茶倒水,一口一个“二郎”,笑得脸上的褶子都不见了。
周二郎也乐呵:“杏儿姑娘这模样,我回去就禀我娘,若成了,必备三金一铺地。”
这话一出,村口炸开了锅。
“哎哟我天,一铺地,三金?这可是招正妻啊!”
“咱杏儿要飞上枝头了!”
“苏家这是要翻身啦!”
沈氏更是嘴都合不上:“那咱就……择个好日子,过几天请媒人正式上门?”
“成!”周二郎当场点头。
而苏梨花那边,连话都插不上。
傍晚,吃饭时,苏父突然抬眼看她一眼:“梨花,你堂叔家的长子,做泥水活的,人稳当,月前托我说亲。”
苏梨花手顿了一下:“他不是……比我大十岁,离过婚?”
“你还挑?人家愿意娶你就不错了。”
沈氏冷声:“你要真有出息,也不至于养在家里三年没人问。”
苏梨花抿紧嘴唇,不再说话。
饭后,她照旧洗碗收拾,苏杏儿换上新衣去了邻家看灯。
路上,有小孩牵着母亲问:“娘,娘,命苦星是啥意思啊?”
那妇人笑了笑:“就是怎么活都苦的人。像你苏梨花姐姐那样。”
小孩点头:“那我要做苏杏儿那样的,漂漂亮亮又能嫁富人。”
夜色沉沉,苏梨花在水缸边搓着碗,水凉透了骨。
她仰起脸,看了看天。
她心里想:我到底做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