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的窗子漏风,姜清辞却睡得沉。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自己穿着书生青衫,提笔落字,满堂皆惊。
她醒得很早。
天色才亮,她就拎着水桶去了井边。
冬天的水像刀子,手指一沾就红了。
她照样一桶一桶提回去,把院子洗得干干净净,连门前的落叶都一扫而光。
柴房对面,是书院后山的藏书阁。
每次她扫完地,都会在门前多站几息,装作整衣,其实是在背门上刻着的《劝学篇》。
“君子曰:学不可以己。”
她默念一句,指尖掠过那道裂缝,像抚过一扇未来的大门。
这一年,她七岁。
她白天做杂役,跟着厨房洗菜,跟着仆人劈柴,跟着管事跑腿。
到了晚上,就抱着一盏油灯,悄悄溜进藏书阁。
那扇门锁着,但她知道窗棂松了,只要从旁边那棵老杏树爬过去,就能翻进去。
她轻手轻脚地踩在梁上,借着灯光,一页页抄着书。
最开始是《三字经》《百家姓》,后来是《论语》《孟子》《资治通鉴》。
抄得久了,纸不够,她就拆旧帐本;墨用完了,她就烧过碳加水凑。
她抄得很快,一目十行,几乎过目不忘。
有一次她看得太入神,天快亮了才回去。
第二天早上做事打瞌睡,被厨房管事骂了一顿,扣了饭钱。
她没吭声。
晚上依旧去抄书。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
别人长成了大姑娘,出嫁、成亲、生子。
她,还是那个在藏书阁抄书的杂役女童,只不过字越写越好,脑子越学越快,手边的旧纸堆成了墙。
第六年。
她开始自己写东西。
先是模仿《论语》做句,再写策论、再点评经义。
她的语气沉稳,逻辑清晰,字字见骨。
有一夜,她写完一篇《论庶出不辱》,一抬头,发现山长陆源正站在藏书阁门口,负手而立。
她怔住,灯光晃动,那篇策论还摊在桌上,墨迹未干。
“写得好。”
陆源走进来,捻起那篇纸,眯眼扫了一遍。
“你几岁了?”
“十西。”
“读书多久了?”
“七年。”
“谁教你?”
“没人。”
陆源盯着她那张冷静的脸,许久才点头:“我从前教过几个好苗子,他们读十年也不如你写这一篇。”
“你愿不愿意,跟我正式学?”
姜清辞没有立刻答。
她放下笔,站起来,朝他行了一礼。
“愿意。”
之后的三年,她依旧做杂役,但身份不同了。
白天干活,晚上她不再偷偷摸摸,而是正大光明进了藏书阁,坐在陆源身边听讲。
山长不愿别人知道他的学生是个女子,只说是“山间寒士子”,早亡亲族,暂寄书院。
他给她讲《尚书》《春秋》,讲兵法九变、策论十式。
她不仅全记下了,还能举一反三,从《周礼》中推衍出制政三案,从汉制中推演律法十条。
有一次陆源布置题:“若今上年幼,摄政者滥权,陛下意动,奈何守天下之本?”
姜清辞提笔便写,短短三百字,条理清晰,字锋凌厉。
“当立忠臣三人,以御三权;明礼训皇,以固根本;断其贪吏,以安天下。”
陆源看完,只说一句:“若你是男儿身,老夫定荐你入仕。”
姜清辞没说话。
但那天晚上,她梦见自己身穿朝服,立于金殿之上,群臣俯首。
她不需要男儿身,她要靠笔下文章、靠一身本事,踏进朝堂,正大光明地站在那里。
在她十六岁那年,一晚抄经时,笔落如风,字字珠玑,忽有微光从笔端跃起。
纸上泛起一层淡淡的光。
她怔住。
那篇文章不过是她总结的《明纲正德》,却在最后一个“仁”字落下时,一道温热之力自掌心灌入。
她身体微震,一瞬间眼前清明,心神明透,像有什么气机入骨。
“这就是……先生说的‘文气’?”
陆源看见这一幕,面露罕见笑意:“你,通了。”
“从今日起,你写下的文字,将不仅有理,更有魂。”
姜清辞点头,攥紧了笔。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再只是一个抄书的杂役。
她,是一个……
用文章动人心、写出天命之局的人。
姜清辞坐在藏书阁中,抬头望向窗外。
天光渐明,书院外传来鸡鸣狗吠。
她起身,提笔,在干净的纸上写下两个字:
“姜辞。”
这是她未来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