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苏月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在原主的记忆碎片里,那是一片颇为偏僻、人迹罕至的花园,那里似乎……离某处宫殿不远。
碧桃看着黎苏月那张娇媚的脸就心中畅快无比。
收集晨露,这活计听着风雅,实则极其磨人。
需得天未亮就起身,在冰冷的晨露中耗费数个时辰,小心翼翼、一点一滴地收集。
稍有不慎,露水沾染了尘土或收集不足,现在还要去那么远又偏僻的地方,可有得这小蹄子苦头吃了。
“怎么?你不愿?”碧桃挑眉,语气带着威胁。
黎苏月连忙摇头,“没有没有,奴婢不敢。”
碧桃终于心满意足,冷哼一声:“知道就好!明日起,每日卯时之前(凌晨5点),就得收集好晨露,若是不够,唯你是问!”说罢,转身趾高气扬地离开了。
茶室里只剩下苏月瘦小身影。
此刻她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的呜咽声低低地回荡在空旷的室内,充满了无尽的委屈和绝望。泪水浸湿了她面前的一小片地面。
这副模样落在任何一个暗中窥视的人眼中,都只会是一个被逼到绝境、走投无路的小宫女。
无人看见,那双被额发阴影彻底覆盖的眼眸深处,一丝冰冷静谧的光,如同暗夜中悄然点燃的星火,倏然亮起,随即又迅速隐没。
沁芳园……西南角……
寅时三刻(凌晨4点),正是夜色最沉、寒气最重的时候。
整个昭阳殿,乃至整座皇宫,都沉浸在深沉的睡梦之中,只有巡夜侍卫的梆子声,偶尔划破死寂。
一个小小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溜出了昭阳殿宫女居住的偏院。
正是黎苏月。
深秋凌晨的寒气,如同冰冷的针,无孔不入地钻进骨头缝里,呵出的气息瞬间凝成白雾。
她缩着脖子,尽量将脸埋进衣领,沿着记忆中的小径,朝着御花园西南角的沁芳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
西周一片漆黑,只有廊下间隔甚远的灯笼投下昏黄摇曳的光晕,勉强照亮脚下方寸之地。
高大的宫殿黑影幢幢,风吹过光秃秃的树枝,发出呜咽般的怪响。
黎苏月紧紧抱着冰冷的瓷瓮,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不知走了多久,绕过重重假山和回廊,眼前终于豁然开朗。
一片略显荒疏的花园出现在眼前,这便是沁芳园。
比起御花园其他精心打理、名花荟萃的区域,这里显然疏于照料,草木更加肆意地生长着,不少秋花己然凋零,只剩下枯枝败叶,在朦胧的月色下投下张牙舞爪的影子。
寒意更重了。
草叶、花瓣上凝结着厚厚一层晶莹的露珠,在微弱的月光下闪烁着冰冷细碎的光。
时间不多,黎苏月不敢耽搁,立刻放下瓷瓮,蹲下身开始工作。
她先用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将玉片尖端探到一片沾满露水的芭蕉叶下,另一只手用软毛刷极其轻柔地将叶片上的露珠扫落,引导它们汇聚到玉片尖端,再小心翼翼地滴入瓷瓮中。
动作必须极轻、极稳,稍有不慎,露珠便会滚落泥土,白白浪费,这工作极其耗费心神和体力,需要长时间的弯腰蹲守,在冰冷的空气中保持高度的专注。
时间在寂静和寒冷中缓慢流淌。
苏月的手很快冻得通红僵硬,手指几乎不听使唤,右手伤处的疼痛在持续的寒冷和动作下,变得麻木又尖锐。
膝盖因为长时间的蹲跪而酸痛不己,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收集的动作,偶尔停下来,对着冻僵的双手呵一口微薄的热气,又立刻投入工作。
天色由浓墨般的漆黑,渐渐转为一种深沉的黛蓝。
东方天际,隐约透出一丝极淡的鱼肚白。
花园里的景物轮廓也渐渐清晰起来,黎苏月带来的瓷瓮底部,终于积攒了薄薄一层清澈的露水,映着微熹的晨光。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伴随着衣料摩擦的窸窣声,从花园另一侧的月洞门外传来。
黎苏月全身的神经瞬间绷紧!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抬起头,循声望去。
只见两道身影正踏着沾满晨露的青石板小径,缓缓步入沁芳园。
走在前面的男子,身形挺拔,穿着玄色绣金的常服,外罩一件同色的大氅。
晨光熹微中,看不清具体面容,但那通身沉淀的威严与久居上位的压迫感,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如实质般扑面而来。
他身后半步,跟着一个低眉顺眼、脚步无声的太监,正是御前总管钱公公。
几乎是出于本能,身体比思绪反应更快,黎苏月猛地低下头,想要将自己缩进旁边的花丛阴影里,手中的玉片和软毛刷因为慌乱,“啪嗒”一声掉落在冰冷的石板上!
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清晨花园里显得格外突兀!
“谁在那里?!”钱公公尖细而警惕的声音立刻响起他身形微动,己下意识地挡在了皇帝身前半步的位置,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瞬间锁定了声音来源处。
萧彻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他原本带着微倦和烦闷的眉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和钱公公的喝问而微微蹙起。
深邃的目光越过钱公公的肩膀,投向那片略显凌乱的花丛阴影。
黎苏月知道自己躲不掉了。
巨大的恐惧让她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牙齿咯咯作响,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花丛边爬了出来,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冰冷潮湿、沾满露水的地面上,额头死死抵着地面,身体蜷缩成一团,抖得像秋风中的最后一片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