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壶里的水开始发出细密的“松涛”声，正是将沸未沸，水温约莫八十度左右，最宜冲泡绿茶，能最大程度激发其鲜爽，又不会烫坏嫩芽。
黎苏月专注地盯着水面，那蒸腾的热气将她苍白的脸颊熏染出一点点血色，长睫低垂，神情宁静而虔诚，小心地量取茶叶，投入温过的茶壶中，然后执起铜壶，将热水沿着壶壁缓缓注入，水流如丝，不疾不徐。
茶叶在壶中舒展开来，嫩绿的芽叶上下沉浮，如同碧玉沉江，一股清雅高远的豆香混合着淡淡的花果香瞬间弥漫开来，沁人心脾。
她的动作并不快，却有种奇异的韵律感，每一个步骤都恰到好处，不慌不忙。
时间一到，她立刻将茶汤倾泻而出，注入一旁早己温好的公道杯中。
茶汤清澈透亮，色泽嫩绿，那馥郁的香气更加凝聚。
最后，她将公道杯中的茶汤，均匀地分注到几个甜白釉茶盏里，不多不少，恰好七分满，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仿佛她不是在煮茶，而是在精心雕琢一件艺术品。
旁边的小鱼都看得有些呆了，只觉得月娘姐姐煮茶的样子，比那些教习姑姑还要好看。
“好了小鱼，端过去吧，小心烫。”黎苏月将茶盘递给小鱼，轻声叮嘱。
昭阳殿正殿内，年轻的皇帝身着常服，端坐主位，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帝王的威仪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贵妃姜氏陪坐在侧，妆容精致，言笑晏晏，极尽柔媚之态。
精美的菜肴流水般呈上，帝妃二人浅尝辄止，席间多是贵妃在说，皇帝偶尔应和一两句，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首到宫女奉上香茗。
萧彻端起那盏甜白釉茶盏，杯壁温润。
他习惯性地先嗅其香，一股清雅脱俗的豆香混合着若有似无的花果甜香钻入鼻端，瞬间驱散了宴席间的些许油腻和沉闷。
这股香气层次分明，纯净得没有半分杂味，绝非寻常宫人能驾驭，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他垂眸，轻轻啜饮一口。
温热的茶汤滑入口中，滋味鲜爽甘醇，入口微苦，旋即化开，回甘生津迅猛而持久，唇齿留香。
“嗯，”萧彻放下茶盏，声音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目光却扫向侍立一旁的宫女，“这茶不错。今日是谁烹煮的？”他的语气带着上位者惯有的随意询问，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姜玉婉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握着茶盏的手指不易察觉地收紧了一下，强笑道：“皇上喜欢就好。不过是茶室里当值的丫头罢了，笨手笨脚的，能得皇上这一声‘不错’，己是她的造化。”她试图轻描淡写地带过。
“是吗？”萧彻的目光并未收回，依旧看着那回话的宫女，“带进来，朕看看。”他的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萧彻对这个煮茶的人倒是好奇了几分，同样都是碧螺春，但是却别有一番滋味。
姜玉婉的心猛地一沉，眼底闪过一丝阴霾，知道无法阻拦，只能强笑着对身边的宫女使了个眼色。
那宫女会意，匆匆退下。
黎苏月深吸一口气一副怯懦、惶恐的样子，低着头跟着引路的宫女进入正殿。
头垂得更低，视线牢牢锁在自己洗得发白的鞋尖上，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奴婢叩见皇上，叩见贵妃娘娘。”她的声音细弱，带着明显的颤抖，匍匐在地，额头轻轻触碰到冰凉的金砖。
“起来回话。”皇帝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听不出喜怒。
“谢皇上。”黎苏月依言起身，却依旧保持着卑微的姿态，肩膀微微内扣，头颅低垂，下巴几乎要碰到锁骨，长长的刘海遮挡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尖俏的下巴和的嘴唇。
“你就是煮茶的宫女？”萧彻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
这宫女低着头，看不清样貌，只觉身形瘦弱，姿态畏缩，与那杯灵气十足的茶似乎有些不搭。
“回皇上，是…是奴婢。”黎苏月的声音更小了。
“在茶室多久了？以前学过煮茶？”萧彻随口问着，目光在她低垂的发顶停留片刻。
“回皇上，奴婢…奴婢刚来不久。以前…学过一点。”她回答得磕磕巴巴，充满了不自信和惶恐，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吓得不轻。
萧彻看她这副鹌鹑似的模样，又闻到她身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药味，顿时失了深究的兴趣。
他挥了挥手，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淡漠：“嗯，退下吧。”
“谢皇上。”黎苏月如蒙大赦，赶紧又行了个大礼，然后保持着低头的姿态，小步快走，几乎是逃离般地退到了角落，尽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全程，她的视线没有抬起过一分一毫，更不曾看向皇帝。
看着黎苏月那副上不得台面、畏畏缩缩的样子，姜玉婉紧绷的心弦终于彻底松弛下来，甚至眼底掠过一丝轻蔑和满意。
看来是自己多虑了，这丫头空有几分颜色，内里却是个扶不上墙的病秧子烂泥，胆小如鼠，在御前连头都不敢抬，更遑论引起皇上注意了。
方才那杯茶，想必也只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萧彻很快便将这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抛诸脑后，继续与贵妃闲谈了几句，便起驾离开了昭阳殿。
萧彻一走，殿内的气氛明显轻松了许多。
姜玉婉慵懒地靠在软枕上，心情似乎不错。
她目光扫过那个依旧瑟缩在角落阴影里的单薄身影，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你，过来。”她朝黎苏月招了招手，声音带着一丝难得的温和。
黎苏月心头一凛，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惊魂未定的惶恐模样，小步挪到殿中，再次跪下：“娘娘。”
“今日，你做得不错。”姜玉婉的声音带着一丝赞许，目光落在黎苏月低垂的发顶上，“茶，皇上喝得还算顺口。你是个懂规矩的，知道自己的本分，这很好。”
黎苏月伏低身子：“奴婢不敢居功，是娘娘教导有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