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熏笼暖意融融,驱散了外间的微寒。
萧彻在主位落座,姜贵妃殷勤无比地侍奉在侧,亲自接过热毛巾为他净手,又奉上精心准备的暖身参汤,笑语晏晏,眼波流转间尽是柔情蜜意。
“陛下操劳国事,龙体要紧。臣妾日日忧心,恨不能替陛下分忧……”柔声细语。
“嗯。”萧彻淡淡应着,端起参汤浅啜一口,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殿内侍立的宫人。
他的视线,状似无意地掠过垂首恭立在姜贵妃身后不远处的那个浅碧色身影。
她穿着昭阳殿宫女统一的浅碧宫装,穿在她身上依旧显得空空荡荡,低垂着头,姿态恭谨卑微,将自己缩在光影交界处,乌黑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露出一小段苍白脆弱的脖颈。
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指尖微微蜷缩着。
萧彻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比在其他任何宫人身上都略长了一丝。
仅仅一丝,便若无其事地移开,重新落回姜贵妃身上,仿佛刚才只是随意一瞥。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当那道单薄、沉寂、将自己藏进阴影里的身影映入眼帘时,心头那根沉寂许久的弦,被轻轻拨动了。
她瘦了。
比一个半月前见到的还要瘦削。
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在殿内明亮的宫灯下,甚至能看到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那份沉寂,不再是梅林对峙时的倔强,也不是泥泞跪伏时的认命,而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与周遭一切彻底剥离的疏离。
她就像一株被强行移栽到金玉盆中的野草,沉默地、顽强地活着,却拒绝绽放一丝光彩。
姜贵妃正说到动情处,见皇帝目光似乎落在了自己身上,心中更是欢喜,声音愈发柔媚:“……陛下许久不来,臣妾这昭阳殿都冷清得不成样子了。今日陛下能来,臣妾真是……”她说着,似要落下泪来,端的是我见犹怜。
萧彻的注意力却并未完全在她身上,他一边听着姜贵妃絮絮叨叨的“思念”,一边用眼角的余光,丈量着那个阴影里的身影。
黎苏月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纹丝不动,呼吸都放得极轻,害怕那人是来讨要自己的,心里一首惴惴不安,但是来了这么长时间都不见动静,心里不禁松了一口气。
也是,不管是谁,被人三番两次的拒绝,再大的好感也败光了,更何况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九五之尊,想清楚后黎苏月也没了那么紧张,身体也放松了下来,长长的眼睫低垂着,在眼下投下浓密的阴影,遮住了所有的情绪。
萧彻虽然不知道黎苏月是怎么想的,但是看到那明显放松许多的身体,多少也猜得八九不离十,再看一个宫女走到她身边,低声吩咐了一句什么,她那明显带着欢快的步子都有些气笑了,不过什么也没说,既然人家看不上,他又何必上赶着。
虽然是这么想,但是萧彻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
萧彻端着参汤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陛下?陛下?”姜贵妃见皇帝有些走神,心中微急,声音带上了几分娇嗔,“您可听见臣妾方才的话了?”
“嗯?爱妃说什么?”萧彻收回心神,目光重新聚焦在姜贵妃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上,语气敷衍。
姜贵妃心中掠过一丝失落,但很快被欢喜取代,连忙打起精神,开始细数宫中趣闻,又提起新排的一支歌舞,想引皇帝兴趣。
萧彻只是偶尔“嗯”一声,或简短评价一两句,心思显然不在此处,的目光,总会若有若无地飘向殿门的方向,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萧彻的目光,借着与姜贵妃说话的间隙,一股莫名的烦躁在心底交织。
姜贵妃没想到今天儿的陛下这么体贴,要知道往日不管自己说什么,陛下都爱答不理的,有时刚坐下就立马走了,最近陛下不仅来得勤了,待的时间也比往日久,现在也愿意跟自己说话了,那么以后......
似是想到什么,姜贵妃的声音都带着甜。
昭阳殿内的暖香熏风,裹挟着姜贵妃刻意营造的旖旎柔情,却像一层无形的粘腻蛛网,缠绕在萧彻周身,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窒闷感,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燥意自小腹悄然升起,也只以为是殿内过于暖热,或是连日疲惫所致。
萧彻心中那点隐秘的探究和烦躁终于达到了顶点,猛地站起身,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陛下?”姜贵妃正说到兴头上,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打断,错愕地仰头看他,眼中满是未散的情意与不解。
“朕想起还有几份要紧奏疏未批。”萧彻的声音带着刻意压制的平稳,目光却并未落在贵妃身上,而是扫过殿门,“今日便先到这里。贵妃好生歇息。”
“陛下!”姜贵妃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急切地伸手想挽留他的衣袖,“陛下才刚来片刻……臣妾……”她心中警铃大作,难道陛下察觉了什么?
不会,那只会让人心神微漾,助长情致,只会让人以为是参茶滋补之功!
想到这姜贵妃瞬间冷静了下来。
萧彻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她的手,袍袖拂过空气,带起一丝微凉的风。
“国事为重。”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迈步便向殿外走去,步伐比来时快了许多。
“陛下!陛下……”姜贵妃追了两步,看着那决然离去的背影,生怕引来更多猜疑,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明黄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徒留一室精心布置的旖旎瞬间化为冰冷的讽刺。
只觉得气恼不己,这么好的时机就这么浪费了。
钱公公紧随萧彻身后,不敢多言,只加快脚步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