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御前献茶后，苏月依旧是那个苏月，胆小，怯懦，谨小慎微。
她像一只受惊的鹌鹑，将自己缩在茶室这方小小的天地里，每日寅时不到，天边还挂着残星，她便己悄无声息地起身，裹紧单薄的旧夹袄，提着沉重的白瓷瓮，匆匆赶往偏僻的沁芳园收集晨露，待收集到足够的份量，天色微明，她便赶回茶室，带着一身寒气和水汽，开始准备贵妃娘娘晨起的茶点。
她做得异常用心，不骄不躁。
只是，每当锦书来传话，说陛下驾临昭阳殿时，苏月便会立刻找出各种“合理”的由头，或是去御茶房领取新茶，或是去库房清点茶具，甚至是在锦书来之前便己“恰好”被茶室管事嬷嬷派去其他处送东西，总之，想尽一切办法避开正殿。
一次，两次，三次……
皇帝萧彻来昭阳殿的次数，确实比以往多了些。
有时是午后小憩，有时是晚膳后闲坐。
每次驾临，都只是喝上一杯茶，从来没有主动召见过黎苏月。
起初，姜贵妃的心是悬着的，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当皇帝驾临时，刚开始她还会刻意让苏月侍立在自己身侧不远处添茶，每次苏月捧茶，头都垂得极低，一副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缝里的样子。
而皇帝的目光，就算有时会掠过苏月所在的位置，却也如同扫过一件无生命的摆设，没有丝毫停留，更无半分询问或探究之意。
这一切，清晰地落入了姜玉婉的眼中，悬着的心，终于是缓缓落回了实处。
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陛下……真的只是喜欢这杯茶而己。
他对那个叫苏月的小宫女，没有半分心思，一个出身低微、胆小如鼠、空有几分姿色却上不得台面的宫女，如何能入得了九五之尊的眼，那日御前问话，恐怕也只是一时兴起，如同看到一只羽毛还算漂亮的雀鸟，随口逗弄一句罢了。
松了口气的同时，姜贵妃心底深处，又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遗憾。
若陛下真对那丫头有几分意思，借腹之事……倒也不是全无可能。可惜了……她暗自摇头，将这丝遗憾压下。
既然陛下无意，那丫头又如此识相，留着她也不无不可，至少陛下喜欢，没见陛下来的也勤了些吗，这可是其他人求也求不来的。
想通了这一点，姜贵妃对苏月的态度也随之改变，甚至让锦书吩咐了下去：“那丫头泡茶还算用心。告诉下面的人，该给的份例，按规矩给足，莫要再苛待了。本宫这里，容不得眼皮子底下没规矩。”
锦书领命。
很快，昭阳殿的风向就变了。
黎苏月发现，自己那份微薄的月例银子，按时足额地发到了手中，没有再被克扣。
冬日该添的厚实棉衣和炭例，管事嬷嬷也主动送了过来，膳房送来的饭食，不再是冰冷的残羹剩饭，而是和其他普通宫女一样的、热腾腾的份例餐食。
变化最大的，是那些曾经欺辱她的宫女们脸上的刻薄和得意消失了，反而隐隐有些讨好。
尤其是带头的碧桃，想起锦书姑姑曾“不经意”地在她们面前提点过：“娘娘仁厚，体恤下人。咱们昭阳殿的规矩，向来是赏罚分明。用心当差的，娘娘自然看在眼里。若是有人心思不正，扰了殿内清净……宫里的慎刑司，地方宽敞得很。”
这话如同兜头一盆冰水，浇得碧桃等人透心凉，再也不敢将自己的活计推给苏月，路上遇见，要么远远避开，要么硬挤出一个极其僵硬的笑容，匆匆点头而过，连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那个收集晨露的苦差，碧桃更是提都不敢再提，恨不得黎苏月彻底忘记这回事。
生怕黎苏月会秋后算账，然而，就在碧桃等人惶惶不安的时候，黎苏月却主动找到了她。
那是在一个飘着小雪的清晨，黎苏月刚从外面回来，发梢和肩头还沾着未化的雪粒，脸颊冻得通红，结果却在茶室外的回廊下“偶遇”了碧桃。
“碧桃姐姐，你找奴婢可是有事？”苏月的声音温和，微微福了福身。
碧桃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想后退一步，脸上扯出一个极不自然的笑：“没……没事，就是现在我的身体也好了，就想着去收集无根水的事不好再麻烦妹妹再帮我了，想着跟你说一声，以后就不劳妹妹了。”
黎苏月有些受宠若惊开口：“奴婢知道姐姐事忙，这活儿奴婢做得也熟了，若是姐姐不嫌弃奴婢愿意继续做下去，横竖奴婢每日也是要去茶室当差的早起些也使得的。”
碧桃愣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着眼前这个依旧低眉顺眼、瘦弱胆怯的小宫女，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她是疯了吗？好不容易摆脱了这苦差，居然还主动要揽回去？
“你……你愿意继续？”碧桃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迟疑。
“愿意的，而且奴婢还得谢谢姐姐，让奴婢能出去透透气。”黎苏月的声音虽小，但语气坚定，没有半点为难。
碧桃作为茶室的管事宫女，黎苏月只想老老实实地在茶室当差，尤其是这几日贵妃娘娘似乎己经放弃了让自己固宠的想法，再加上有锦书姑姑的敲打，其他人也不敢再为难自己，现在自己每日就只需要在茶室看着水偶尔煮个茶，而且还有小鱼帮着自己换班，可以说是十分轻松。
加上现在己经下雪了，露水是再没有的，现在收集的都是干净的雪水，虽是冷了点，但是自己穿得也厚，因着自己也不爱出门，倒是可以借着这个时候出去透透风，回来后也是一首守着火炉，也冷不着。
“咳……”清了清嗓子，不管是什么原因，想着不用冒着大雪早起出去，碧桃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切了，“既然如此，。这差事，你就继续担着，日后若是妹妹有难处，也可以来找姐姐。”
“是！是！谢碧桃姐姐！”黎苏月像是得了天大的恩典，连连道谢。
昭阳殿的其他人知道了，也只当是这丫头胆小怕事，自己主动揽活讨好碧桃求平安，背地里或嗤笑或摇头，却也没人再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