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室之内，空间被玄冰一分为二。
林砚看着眼前这堵散发着森然死气、寒气足以冻结神魂的冰墙，又瞥了一眼冰墙那侧影影绰绰的黑白身影，嘴角不自觉的抽搐了一下。
好家伙！这才叫真·画地为牢，冰铸为界！
他心头哭笑不得，这位天师大人解决问题的方式，永远都是如此的……简单、直接、有效！且充满了玉虚观特有的精神洁癖！
林砚摸了摸鼻子，露出一抹既无奈又带着三分敬佩的笑容：“前辈请放心，在下向来知进退、懂规矩。”
他后退一步，双手作了一个告饶又请便的姿势，笑容可掬，毫无烟火气：“正所谓：‘床归你，地归我’。我就在这半边宝地打坐调息，定当恪守本分，寸矩不敢逾越！”
天璇没有回应。只有她置于膝上的、笼在宽大袖袍里的指尖，微微蜷紧又松开，泄露了一丝无处安放的羞躁。
林砚也不再多言，目光扫过被寒冰侵蚀后更显粗粝凹凸的地面，寻了墙角一块相对平坦、远离那散发着硫磺恶臭的断壁处，随意地撩开墨袍后摆，盘膝而坐。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他终于可以试试自己突破到化神境后一直没有试验过的新神通——出阳神！
他指尖于膝上悄然掐诀，灵台中一点精粹的紫金色元神之光蓦然亮起，随即如同轻烟般自顶门飘出，无声无息。
元神出窍是一件颇为凶险之事，即便是林砚也不敢弄险，没有灵台内的道具保护，他与普通化神境修士并无多大区别。
“林砚”的身形随即化为一道几乎不可见的淡紫虚影，如游鱼般穿过冰墙，融入漆黑如墨的夜色，悄无声息地向焚风谷深处飘去。
-----------------
越过层层叠叠、如怪兽脊骨般的赤褐色山岩，避过巡哨弟子和闪烁的警戒阵纹，林砚的阳神轻盈得如同山谷夜风。
焚风谷布局粗犷，核心区域围绕着地脉火眼修建，越是靠近中心，空气中那股硫磺焦糊与浓烈血腥气息便越是混杂。
循着白日里察觉到的那一丝微弱且混乱的血气残余，林砚逐渐接近了谷底深处的一片禁区。此处重兵把守，更有强大的禁制隔绝内外神识探查，显然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禁制虽强，却难不倒精通阵道的林砚。他驱动阳神之力，如同一柄最微小的刻刀，轻轻在禁制屏障的薄弱节点上“刺”了一下，一个仅容元神通过的缝隙悄然裂开，他闪身而入。
眼前景象让林砚的阳神几乎不稳！
这是一处被人工拓宽的巨大地下溶洞，中央赫然是一个翻滚着暗红色浆泡、散发着毁天灭地气息的火山熔岩湖！湖岸边缘怪石嶙峋，如同地狱的獠牙。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熔岩湖旁的空地上，似乎正在进行着一场恐怖的“仪式”。
两名身着焚风谷长老深赤袍服的身影立于熔岩湖边，气息渊渟岳峙，正是悟道境的强者，其中一人还在今日的会议上见过！
他们身后，七八名神情麻木的元婴境弟子，正机械地抬着数具早已失去生息的同门尸体。那些尸体无一例外，皆死状凄惨至极：
全身肌肉虬结处诡异隆起，仿佛被过盛的力量从内部撑爆，皮肤龟裂，暗红色的血液凝固在体表，如同披着一层破碎的血痂。
“快！丢下去！”那名白天陪在赤烽真人身旁的悟道境长老低声喝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手脚都干净点！”
那些活着的弟子如同提线木偶，机械地发力，将一具具爆裂的尸体高高抛起，朝着那足以熔金化铁的岩浆湖心砸去！
噗通！噗通！
尸体坠入滚沸的岩浆，瞬间被暗红炽亮的液体吞没，激起巨大的浆泡和一股浓烈的焦臭白烟，连半点骨头渣滓都未留下，彻底灰飞烟灭。
“这……毁尸灭迹？！”林砚阳神倒吸一口冷气。他极力收敛自身波动，借着溶洞中光影扭曲、热浪蒸腾的环境掩护，小心地观察着那些尸体上残余的诡异血气。
不对劲！
这并非简单的爆体而亡……那些凝固的血液中，有一股极其阴冷、霸道、贪婪的奇异力量残留！这股力量……透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混乱、饥饿与吞噬万物的疯狂。
林砚阳神“心脏”的位置猛地一紧！脑海中闪过一道血色的霹雳！这股气息，他太熟悉了！虽然被岩浆的灼热压制，被焚风谷特有的火煞气掩盖，但其本源深处那独属于混沌的、无序的、吞噬一切的恐怖气息……
“混沌魔血？！”
这四个字如同丧钟在林砚识海中炸响！他想起了十年前在南域矿洞深处，那个被“穷奇魔血”污染的黯云魔尊，想起了那个同样饮下“混沌魔血”、疯狂嗜血的血河老祖！
眼前这股气息，与血河老祖身上那股令人作呕、吞噬生机精元的混沌魔血之力，同源同质！只是更加狂躁，更加暴虐，仿佛被强行灌入凡人体内、无法掌控的凶兽！
“焚风谷……到底在干什么？！他们为什么会有混沌魔血？！难道他们在用自己的弟子做实验？”一股寒气自林砚阳神深处蔓延开，比天璇的冰墙更甚。
他强压惊骇，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两名悟道强者的感知异常敏锐，自己阳神状态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他小心翼翼地退后，如同融入背景的影子，远离了那血腥恐怖的熔岩湖畔。
然而，林砚并没有停止追查谷内的线索。
他还没有找到混沌魔血的源头，必须找到焚风谷在进行魔血实验的实证！
他循着血气残留中那一丝更为精纯、更类似本源力量的微弱感应，继续深入谷底。
这里禁制更加森严复杂，通道也更加曲折隐秘。七拐八绕，穿过数道用粗犷符文封锁的石门后，林砚的阳神来到了一处极其隐蔽的地下暗室门前。
仅凭弥漫出的气息，就让他阳神摇曳。
推门？不，他没有实体，亦无力量破门。但他敏锐地感知到，石门的材质虽隔绝神识，但门缝处依然有极其微弱的缝隙。他凝聚心神，化作一点比尘埃更微小的灵光，试图从那缝隙中挤入。
刹那间，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带着极端混乱与吞噬气息的邪恶血腥浪潮，如同实质的冲击波般涌了出来！
整个地下通道的温度都骤然下降了几度，并非寒冷，而是一种吸噬生命元气的阴森！门后，赫然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窟，洞窟中心，正是一个咕嘟嘟冒着暗红泡沫、散发着不详红芒的粘稠血池！
血池中央，还隐约漂浮着几件残破扭曲、沾满污血的器物轮廓，似乎在接受池水“滋养”。
林砚的阳神感受了巨大的冲击，他惊目圆睁：没错！这绝对是混沌魔血！而且比血河老祖身上的更新，更狂躁！
林砚试图靠近仔细观察，突然，他感应到其中传来强大的神魂波动——有人，悟道境强者！
他不敢耽搁，立刻离开，打算先返回肉身再说。
-----------------
砺石涧那“半间房”内，冰墙莹莹依旧。
林砚元神归体，猛地睁开双眼，脸色苍白了几分。阳神硬闯火毒之地，又被那一鞭蕴含炽阳煞气的攻击震荡，损耗不小。
他眼中精光湛然，惊骇过后是如磐石般的镇定。他盘算着如何向天璇开口，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告诉对方。
但他思考再三，决定暂时不说——如今他并没有真凭实据，也搞不清焚风谷究竟是举宗叛变了，还是一小部分人背着赤烽真人在暗中与魔门勾结。
而且天璇的性子有些过于刚直，若是让她提前知道，恐怕会打草惊蛇。
因此，他决定先亲身前往确认，取得关键罪证后，再回来与天璇商议。
心念已决，行动便如鬼魅。
林砚催动《乾元真解》与七杀灵根结合的玄妙敛息之术，整个人气息与身下的岩石、屋外的山风融为一体，悄然起身，自那坍塌的断墙豁口处，融入了外面更加浓重的夜色。
亲身夜探焚风谷，比元神出窍凶险百倍。林砚不敢丝毫懈怠，《紫霄风雷诀》暗运，护身罡气在体表形成一层极淡的紫电光晕，细微的风雷之力萦绕周身，不仅掩盖了所有脚步声，连衣袂拂动声也消弭无形。
他并未鲁莽地直冲那地下暗室血池所在，而是遵循记忆，谨慎地绕过层层巡逻哨位，避过明暗阵法纹路闪烁的微光，向着白天元神所见那毁尸灭迹的熔岩湖畔悄然潜行。
越靠近核心区域，空气中的火毒煞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便愈发浓烈。那惨绝人寰的一幕幕再次浮现眼前。
林砚身形贴附在一块巨大、温度滚烫的熔炉残骸阴影中，屏息凝神。不远处，正是那巨大的地下裂谷口，两个值守的焚风谷元婴弟子正百无聊赖地倚在岩壁上，小声抱怨着夜班的枯燥。
林砚耐心等待着，直到其中一个弟子被内洞隐约的呵斥声唤走，留下另一个松懈打盹的瞬间——风雷之力微闪，他快逾鬼魅地自洞口上方狭窄罅隙一掠而入！
进入洞内，熟悉的场景重现。炽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巨大熔岩湖暗红的浆泡翻滚、炸裂，映照得整个洞穴光怪陆离。
洞壁残留着暗褐色的喷溅状痕迹，正是白日里那些爆体弟子留下的斑驳血迹。虽然尸体已被处理干净，但那浓郁至极、混杂着硫磺焦糊的阴冷血腥气息。
林砚将灵识扩散至极限，小心翼翼地探查着残留的痕迹，重点搜寻那些血痂碎肉和微小的器物碎片。他拿出备好的特殊玉瓶和药铲，如同最精密的工匠，迅速而谨慎地将几块带有浓烈混沌血气碎屑的凝固血块和一些看起来异常的碎裂骨渣封印入瓶。
时间紧迫！一旦处理完毕，他毫不犹豫，身形倒射，再次融入岩壁阴影，顺着来路疾退。
下一个目标，也是最核心的罪证——地下暗室血池，混沌魔血！
来到目的地，沿着复杂如迷宫的地下甬道下行，避开沿途几处微弱但明显是警戒阵法的灵力波动节点，林砚的心神绷紧如弦。
周围的环境越来越压抑，空气似乎粘稠沉重，硫磺味中，那股源自混沌魔血的混乱、贪婪的本质气息如同低沉的咆哮，在灵识深处不断挑动着他的神经。
终于，那扇厚重的、铭刻着古老符文以隔绝内外、深嵌于地底岩层深处的巨大石门出现在眼前。门缝中，那股令他元神都为之震颤的邪异气息如同实质般丝丝缕缕渗透出来。
这里，便是混沌魔血的源头！可里面，似乎有一个悟道境的强者气息在守护。
必须进去！
林砚目光锐利，手按在腰间的沧海龙渊上，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灵台空明，准备以最小的灵力波动激发符箓，短暂干扰石门符阵运转，开启一道缝隙。
就在他指尖灵力即将触碰符箓的刹那——
“嗖——！”一道快得近乎撕裂视线的赤影，毫无征兆地从上方一处斜伸的岩柱阴影中暴射而出！那并非法术之光，而是纯粹由强大肉身力量和某种奇绝身法爆发出的惊鸿一击！
太快了！近在咫尺！避无可避！
林砚瞳孔骤缩，七杀灵根反应远超意识！紫霄风雷之力与《乾元真解》的浑厚根基本能沸腾！沧海龙渊嗡鸣出鞘半寸，一抹凝练到极致的紫金色雷罡瞬间在身前炸裂！
雷光消散处，攻击者被硬生生震退数步。林砚也感到气血翻腾，连退一步才稳住身形，半出鞘的沧海龙渊紧握在手，剑尖遥指前方，雷光吞吐不定。
烟尘与激荡的热浪之中，一个身影缓缓站直，清晰地映入林砚眼帘。
她身材异常高挑，近乎与林砚齐平，身材线条是长期修炼造就的矫健有力。
一身用料极为大胆的暗红赤铜软甲——或者说更像是精心打造的贴身甲片：堪堪覆盖胸腹要处、前臂与大腿外侧，将大片紧实光滑的小麦色肌肤暴露在洞窟昏暗的微光下。
赤铜战裙极短，露出线条健美、极具力量感的修长双腿，赤色的兽皮长靴堪堪包裹膝下小腿，靴侧各插着一柄短小的弯刃。
不过，林砚此刻并没有心情欣赏着眼前的春色，他目光冷冽地凝视着对方，杀心骤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