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林砚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天璇那原本只是微微僵硬的背影猛然一颤!宽大的道袍衣袖下,双手似乎瞬间握紧了。
她觉得,这家伙的嘴里,准没好话!
果然,林砚眼中笑意更浓,自顾自地继续,语速加快,带着明显的揶揄:“您看您数百年清修,冰心玉壶,纤尘不染,视天下男子皆为污秽浊物,简直是远离红尘十万丈啊!这份‘纯洁’,岂是常人能及?”
“…………”天璇彻底沉默,若不是脸上的面具遮掩,林砚此刻恐怕能看到她的眼中喷出火来。
林砚却没看她,还在自顾自地说着:“尤其是您,为了追求那传说中的‘无极灵根’,为了探索那至高无上的仙道终极形态,甚至连冰清玉洁、视若性命般的道体都可以‘献身’!这种为了大道无惧‘牺牲奉献’的觉悟,这份决绝,这岂不是天底下最最极致的‘圣洁’乎?”
“林——砚——!!!”
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是从九幽寒冰深处炸裂开来的羞怒厉叱骤然爆发!如同无形的风暴在戈壁上空瞬间掀起!
“诶……?我开玩笑的……调节下气氛……”林砚眼中错愕,他本以为经过这两日的相处,天璇已经不忌讳与自己谈论此事了,毕竟都答应了要一起“造人”了啊!
“你!!你——!!”天璇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语无伦次,“我……我只是为了大道!为了天地苍生!”
这个辩解估计连她自己都不信,尤其是想到林砚口中的“献身”,想到她与他将来要做的事……
天璇的脑袋嗡嗡作响,全身燥热得发烫。
“无耻!!下流!!!”
不过,天璇骂归骂,却并没有像之前一样对林砚动手,她的情绪中除了愤怒,更多是一种羞愤与对无赖的无可奈何。
她选择了逃离——周身凝聚到极致、几乎要扭曲空间的阴阳灵力只骤然一荡,身影便已化作一道撕裂苍穹的炽亮银芒!那速度快到了极致,远超之前赶路时的遁速,竟带起一声刺穿耳膜般的锐利尖啸!
“诶?!前辈?天璇前辈?!我就开个玩笑啊!!”林砚愕然的声音在空旷的戈壁中显得微不足道,转瞬便被肆虐的风沙吞没。
望着那道转瞬即逝、绝尘而去的银光,林砚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不过此行目的已是焚风谷,天璇便是再气,也断然不会就此返回玉虚观。他心中虽有几分不妙预感,却也知对方终归会先去往焚风谷方向。
灼热的日光下,紫色流光奋力疾驰,却终究只能在那漫天风沙中,望着一骑绝尘的银点兴叹,徒自追了个烟尘滚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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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道流光,一银一紫,撕裂西域炙热的苍穹,如同两柄利剑,坠向一片焦土与暗红交织的山脉腹地。
前方,便是焚风谷。
越接近,空气便越发显得干燥、灼热,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铁锈与硫磺混合的腥气。放眼望去,山势奇崛,岩石,多呈赤褐或暗赭色,仿佛被地火反复淬炼过,寸草难生。
谷地深处,更是升腾起一股扭曲视线的热浪,隐隐有暗红色的雾气缭绕,恍若燃烧后的余烬仍在阴燃,散发出一种沉闷、压抑、甚至令人隐隐不安的气息。这与合欢宗那四季如春、花团锦簇的暖香谷地,简直判若云泥,一个是烈火地狱的边缘,一个是瑶台仙境。
天璇依旧沉默在前引路,自林砚那句关于“圣洁”的调侃后,她便彻底化为了一尊冰雕,除了维持遁光与必要的方向指引,再无只言片语。
林砚心知这玉冰山被自己彻底惹毛了,此刻正是理亏气短之时,也识趣地不多言语,只是凝神观察着下方越来越清晰的山门与建筑群。
焚风谷的山门并不高大巍峨,却透着一股粗犷蛮横的意味。两座巨大的、如同被血染过的赤色巨石拱卫着门户,石上斧劈刀削般刻着“焚风谷”三个狂草大字,笔锋凌厉,隐隐透着煞气。
谷内建筑依山而建,多为巨大的赤色岩石垒砌,风格粗犷沉重,毫无雕梁画栋的细腻,只有实用与坚固,间或有高耸的冶炼炉冒着浓烟与火星,空气中硫磺铁腥之气更浓。
林砚心中不禁有些明悟:难怪此处修士性情多有戾气暴烈,久居此等酷烈焦躁之地,汲取的又多是带着火毒煞气的灵力,心性如何能温润如玉?
再加上那他们镇派功法《焚天玄功》本就走着刚猛霸烈、甚至有些饮鸩止渴的路子……这里,就是一个天然的戾气滋生场。
两人收敛遁光,缓缓落在那对血色巨石拱卫的谷口平台上。平台由整块暗红色的巨岩打磨而成,踩上去竟隐隐发烫。
刚一站定,前方光影一闪,数道人影已无声无息出现在石阶尽头。
“站住!何人擅闯焚风谷禁地?!”
面对护宗弟子的喝问,天师天璇也很不客气地展现出实力,让对方当场震慑到无法动弹。
林砚见状连忙自报家门:“玉虚观天师天璇、乾元宗林砚求见焚风谷宗主赤烽真人!”
“你……你们稍等,我等前去通报。”一名弟子连忙返回谷内,没过多久,几道赤色虹光快速飞来。
为首一人,身着深赤近黑的宽大道袍,袍袖边缘以金线绣着跳跃的火焰纹路。他面容方正,轮廓硬朗如同斧凿,肤色呈古铜色,一双眼睛精光四射,炯炯有神,顾盼间自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正是焚风谷谷主——赤烽真人!
赤烽真人身后,跟着几位气息强横的长老,个个面色沉肃,目光审视,如鹰似隼地盯在刚刚落地的林砚二人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探询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冷淡?甚至警惕?
“原来是玉虚观天璇天师与……”赤烽真人的目光在林砚身上停留一瞬,“大名鼎鼎的林公子啊!不知二位驾临我这穷山恶水的焚风谷,有何贵干?”
他声音洪亮,带着金石之音,却透着一股刻意保持距离的疏离,毫无“贵客临门”应有的热络,甚至隐含着几分别扭。
林砚心下了然。恐怕是这段时间焚风谷遭到魔音坊的袭扰,又与合欢宗爆发冲突,虽然最后在仙盟理事会的调和下暂时缓解,但多事之秋,焚风谷并不欢迎访客。
林砚面上不动声色,上前一步,依足礼数,拱手道:“赤烽真人有礼!晚辈林砚,协同玉虚观天璇天师,追踪黯云魔尊线索至此。近日西域异动频频,男修失踪之事恐与魔门勾结有关,特来拜访贵谷,望能了解些情况,并请谷主多加戒备。”
赤烽真人闻言,目光在两人身上再次扫过,尤其在面色苍白的林砚身上多停留了一息。他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皱,似是在权衡什么,最终还是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既是如此,二位请随我来。”
天璇清冷的声音终于响起,依旧是那副隔绝尘世的语调,听不出喜怒:“有劳。”简单两个字,便不再多言,抬步便跟着赤烽真人向内走去,将林砚微微撇在了身后。
步入谷中,那扑面而来的燥热、硫磺铁腥之气更浓。脚下并非青石板,而是夯实的赤红色硬土,走上去坚硬滚烫。两侧是高耸的石壁,上面凿出无数孔洞,是弟子们的居所。
偶尔能看到弟子出入,个个身形精悍,肌肉虬结,气息或暴烈如火,或阴沉似铁,眼神大多锐利、警惕甚至带着一丝压抑的凶性。他们看到赤烽真人皆恭敬行礼,但对林砚与天璇这两位贵客,却只有冷淡的注视。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压抑氛围。不只是环境的酷热,更是人与人之间那种紧绷的、充满了试探与对抗的气息。在这里,力量是唯一的通行证,温情、合作、甚至基本的客套,都显得苍白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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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风谷主殿内,炽热沉闷的空气仿佛凝固。
赤铜浇铸的异兽香炉吞吐着粗粝的烟柱,映照着主座赤烽真人那张如古铜雕像般棱角分明的脸,更添几分凝重与燥意。下首两侧,几位焚风谷长老端坐如岩,目光沉如铁石,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聚焦在林砚与天璇身上。
方才,林砚已将千驹城临渊阁死士、百哭峡新痕以及魔音姬借机嫁祸合欢宗的种种线索一一详述,条理清晰,语速沉稳。末了,他目光直视主位,道:
“赤烽真人前辈,贵谷弟子无辜遭难,实乃魔音姬借刀杀人之毒计,其意便在挑起贵谷与合欢宗血斗,令其坐收渔利。晚辈此来,是想知道,贵宗那些遇害弟子,也就是近月失踪的男修,可有什么共通之处?比如近期去过某地?接触过特定人物?甚至……修为、灵根属性是否存有蹊跷?”
问题一出,堂中气氛骤然一紧。
“共通……之处?”赤烽真人浓眉紧锁,指节无意识地在坚硬如铁的赤铜扶手上敲击,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他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干涩如沙石摩擦:“这些弟子的行踪……向来由各自管事长老负责。至于共通点……他们修为皆为元婴境界,除此之外,并无更多特异。”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座下长老。左侧一位面容阴鸷、眉骨高耸的长老接过话头,瓮声道:“宗主所言甚是。这些弟子大多在谷内专心苦修,事发前并无特殊异动。接触之人也皆是同门,未有可疑。”
“皆是同门?”林砚眉峰微挑,敏锐地捕捉到对方言辞间的刻意简略以及明显矛盾之处,“难道他们近期都未曾离谷执行任务?亦或是……执行过某些……不便言明的特殊任务?那他们又是如何能接触到魔音坊的魔女呢?”
此言一出,数位长老眼皮微跳,赤烽真人的敲击声也突兀地停了。那阴鸷长老眼中戾气一闪,正欲驳斥,却被赤烽真人抬手制止。
“林公子稍安勿躁,恐是长老们记录不详。”赤烽真人强挤出一点生硬笑容,“实乃敝谷近来事务繁杂,诸多记录一时难以厘清。况且,死者已矣,再追究些无关紧要的琐碎行踪,徒增门人伤痛罢了。眼下当务之急,是按理事会决议,紧守门户,静待魔门下一步动作,敝谷自有应对之策。”
这番托辞,圆滑中带着斩钉截铁的拒绝,更透露着一种急于掩饰的慌张。他们语焉不详,刻意回避细节,甚至不惜以牺牲者的“伤痛”为盾牌,其遮掩之意,可谓昭然若揭!仿佛谷内那些陨落的弟子,连同他们的经历,都已成了不可触碰的禁忌。
一旁始终如冰雕般默然端坐的天璇,也察觉到了焚风谷诸人的刻意隐瞒,她周身那股隔绝尘世的清冷气息陡然下沉,寒意四溢。
玉虚面具虽掩去一切神色,但那双穿透虚空的星眸,此刻已凝结成霜刃,锁定了赤烽真人。一股源自悟道境强者的无形威压,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搅动着本就窒息的空气!
大殿内的温度骤降,与堂外的酷烈燥热形成诡异反差。几位长老面色微变,体内焚天玄功本能运转,赤色灵力在体表明灭不定,如同被压制住的炭火。整个赤焰堂,瞬间如同被投入万载寒渊,空气中隐有细碎的冰晶凝结飘落!
赤烽真人古铜色的脸庞肌肉紧绷,眼神在惊怒与忌惮间游移,身下的赤铜座椅竟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嗡鸣!
就在气氛骤然紧张的时刻,林砚忽地向前轻踏一步,身形有意无意,恰好隔断了天璇那如狱目光与赤烽真人的碰撞轨迹。
“天师前辈稍安勿躁!”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林砚轻拍了几下天璇,然后朝着赤烽真人拱手道:“宗主大人,贵宗新遭剧变,兹事体大,线索纷繁,急切间难以尽数言明也是常情。此事确是晚辈唐突了,如此追根究底,确有扰人清净之嫌,反失‘同道相助’之本意了。”
他故意将“同道”二字咬得清晰,眼含深意地看了赤烽真人一眼。
天璇身躯微不可查地一僵。面具后,那双星眸掠过一丝极深的愕然与不解。她不明白,一贯洞若观火、精于算计的林砚,为何在如此明显的遮掩面前选择息事宁人?他不可能没有看出对方的异常吧?难道他已另有所图?
但她终究未再言语。虽对林砚的临阵退缩存疑,却也知林砚非无的放矢之辈,更兼先前戈壁上林砚那句关于“圣洁”的调侃余波在心,令她此刻也不愿多做逼迫,无形中顺从了林砚“息事宁人”的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