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对了！”林砚脸上露出一个释然又无奈的表情，看向姜素妍，“就因为合欢宗的做法，动摇了整个修仙界底层资源分配的根基！扰乱了那些大小宗门、世家赖以生存的‘市场’！所以你们必须要被彻底污名化，成为避之唯恐不及的‘肮脏’与‘龌龊’！”
“是啊……”姜素妍轻叹一声，“所以，若是有机会牺牲掉我们，正气仙盟里恐怕没有人会反对。这么多年下来，我也时常反思，是不是最初的决定做错了。”
林砚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起。原来那些所谓的“洁身自好”，在“利益”二字面前，是如此可笑又苍白！
他带着一份敬重起身行礼，神色郑重：“姜宗主，贵宗行事，看似离经叛道，实则至情至性。收养孤苦，育才传道，予人尊严与选择之权，这才是真正的‘正道’。世人蒙昧，污名相加，非宗主之过。”
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与诚挚：“林砚不才，愿尽绵薄之力。不敢说能彻底扭转这积重难返的世风偏见，但只要我林砚一日在，我便会动用我所有的资源和人脉，尽全力庇护合欢宗周全，绝不会让你们被这尘世的浊流吞噬！”
“这……”姜素妍有些错愕地看着林砚，看着对方真挚的面容，她那副惯常的、用以周旋世事的温婉笑容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受宠若惊的紧张。
林砚目光灼灼地看着姜素妍，话语清晰而坚决：“此外，我也会尽我所能，向正气仙盟，乃至向整个天盛大陆证明，合欢宗非但不是‘祸水’，反而是正道的一股清流，这股清流，不该被污，而当被正视，被珍视！”
他有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的音调，如同金石掷地。
书房内一片寂静。
姜素妍整个人呆呆地定在那里，檀口微张，甚至连呼吸都忘了。
数百年来，她见过太多太多对她、对合欢宗怀揣不同心思的男人。
有垂涎她艳冠群芳的皮相，贪婪地想要将她收为禁脔者；有觊觎合欢宗秘法，试图利用掌控为己用者；更有如焚风谷等势力那般嫉恨，试图将她们打入万劫不复之地者！
却唯独没有林砚这样的！
他既没有挟恩图报，也没有染指过自己宗门里的女子，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和肉眼可见的辉煌前程，居然愿意用自己的全部，去与她们这样“声名狼藉”的宗门命运强行捆绑！
这是何等磅礴的气魄！何等纯粹的道义之心？！
一股前所未有的酸涩暖流猛地冲上姜素妍的眼眶，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间的哽咽，眸中水光潋滟，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发自肺腑的低语：“林公子高义……妾身……铭感五内，永世不忘。”
那声音带着一丝脆弱，是卸下了数百年沉重面具后，最真实的动容。
没人知道姜素妍带领着这群可怜的女子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此刻，她就是一个找到了依靠的弱女子。
一丝难以言喻的涟漪在她沉寂已久的心底悄然扩散开来。这突如其来的、不掺任何杂质的守护之诺，实在是太陌生，太……异样了。
以致于，姜素妍愣愣地看着林砚许久没有回过神来，那目光中竟产生了一抹不符合二人身份、年纪的情愫。
林砚对眼前这美艳宗主的“郑重承诺”，以及姜素妍此刻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感激与……有些奇怪的柔情，让一旁的天璇不禁皱眉，她周身弥漫的寒气骤然浓郁了几分。
林砚敏锐地感受到了身旁空气温度的变化，轻咳一声，适时将话题引回当前最紧迫的目标：“宗主言重了。既为同道，守望相助，本是应有之义。眼下当务之急，还是黯云魔尊与那魔音姬的下落与威胁。不知宗主可否将有关魔音坊，尤其是魔音姬的详尽信息告知？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他的目光恳切而专注。
姜素妍立刻收敛心绪，敛去那丝不该有的心潮悸动，重新恢复了合欢宗宗主应有的冷静与果决。
林砚以赤诚相待，她自当投桃报李。
“好！公子既问，妾身岂敢藏私。”她语气沉凝下来，眸色变得悠远深邃，仿佛沉入了那段痛苦纠缠的回忆长河之中。
她走到一侧的书架旁，从高处一个隐秘的暗格中取出一卷被深紫色符文锁链封印的古老玉简，指诀轻点，符文锁链寸寸碎裂，化作点点灵光消失。玉简摊开在书案上，姜素妍素手轻抚玉简表面，其上立刻泛起如水波般的涟漪，一幕幕尘封已久的画面无声地投射在书房略显清冷的墙壁上。
那是妙音坊昔日的景象：仙乐缥缈，琼楼玉宇隐于云雾缭绕的山巅，弟子们白衣胜雪，操琴论道，一片清静祥和。接着画面一转，一个与姜素妍有七八分相似，却气质更为神秘空灵的女子出现在画面中心——正是年轻时的姜若晴，妙音坊那一代的圣女，也是姜素妍的亲姐姐。
“阿姐……不，魔音姬她……”姜素妍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天赋极高，悟性绝伦，兼得容颜绝世，性情温婉淑静，曾是妙音坊数百年来最令人瞩目的希望。当时她已与太乙门的阵法奇才清云子情愫暗生，结为道侣，前途一片光明。”
画面中姜若晴与一位气质温润、目光清朗的白袍青年并肩而行，眼神交汇间情意流转，正是未堕魔前的黯云魔尊清云子。
姜素妍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刻骨的恨意与悲凉：“这一切……终结于那次南域追凶之行！她与清云子、云河真人一同坠入一个地底深窟，为求生而饮下‘穷奇魔血’！那至邪至恶的魔血，不仅污染了她的肉身灵力，更是从根本上扭曲了她的心智！”
围绕姜若晴的画面骤然变得血腥而疯狂。
妙音坊的仙境被冲天的火光和凄厉的哀嚎取代！那个神秘空灵的女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眼神妖异、容貌更加美艳却带着极致疯狂戾气的魔女——魔音姬！
“她偏执都将一切不幸，都归咎于妙音坊的清规戒律与所谓的‘正道立场’！并认为所谓的正道即是极致的虚伪，怨恨与绝望吞噬了她最后的人性！”
“那一夜……”姜素妍的声音低沉下去，每一个字都仿佛浸透了血泪，“她联手黯云魔尊血洗了妙音坊，不仅亲手杀害了师父……还……还将她与五位师叔的血脉经络抽出，炼成了魔器——六欲幻魔琴！宗门大殿倾塌，恩师的头颅滚落在那时尚年幼的我脚下……鲜血……到处都是鲜血……”
投射的画面如实呈现着那地狱般的景象，就连天璇都不禁有些动容。
姜素妍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只剩下冰冷的坚毅：“她屠杀了所有忠于妙音坊的弟子长老，甚至那些昔日的同门师姐妹！最后，她立于尸山血海之上，看着我……”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时光，重新与画面中那妖艳魔女对视。
“‘妹妹，看啊，多么自由！没有规矩，没有束缚，力量……才是永恒！来跟我一起，享受这无上的极乐吧！’她当时是那样笑着对我说的”，姜素妍的声音冷得像冰，“她强迫我，强迫那些侥幸存活的同门，修炼她从妙音坊功法中衍生的《极乐合欢大法》！逼迫我们去为她引诱猎物！摄取那些无辜男修的元阳精魄与修为，作为她修炼魔功的资粮！”
“整整四百多年！四百多年的屈辱与黑暗！”姜素妍的声音带着磨牙的恨意，“我亲眼看着她用那魔功吸干了多少男修！他们临死前沉沦幻境，神魂崩裂的痛苦模样，成了我挥之不去的噩梦……”
姜素妍缓了缓，继续说道：“她越来越强，心智也越发扭曲，任何违逆她意志的同门，都会被抽筋炼魂，填入她的魔琴，那‘六欲幻魔琴’的威力也越发恐怖！”她指向玉简投射出的那把造型诡异、琴弦散发着不祥暗红血光的古琴虚影。
“直到后来……”姜素妍的神情恢复了一些冷峻，“我暗中联络心向光明、同样不甘沉沦的姐妹，苦心孤诣，卧薪尝胆，终于在二百余年前，趁她在第二次仙魔大战中被丹宸上人与林玄微联手重创，处于最虚弱的关头，我冒着风险，带着这些同门姐妹奋力杀出魔音坊！这才有了今日的合欢宗！”
她挺直了脊背，眼神决绝，“自此……我与姜若晴，早已不共戴天！她的魔音坊与我合欢宗，终究只有一方能存于这世间！”
林砚凝神听着，目光如刀，快速捕捉着关键信息：“穷奇魔血……汲取对方修为，增功疗伤的《极乐合欢大法》……吞噬神魂强化自身的‘六欲幻魔琴’……”
林砚突然想起十年前，自己与江珞璎的那场“血色婚礼”上，正是魔音姬手中的那把古琴扰乱众人心神，才让现场情况急转直下。
“天璇前辈，当时你也在场，你是否受到了那琴声的影响？”林砚问向天璇。
天璇点点头，“实不相瞒，那魔器着实诡异，当时即便是我，眼前也出现了幻觉……不过好在影响时间并不长。”
林砚略微思索，“看来，那把‘六欲幻魔琴’是最大的威胁，也是她最大的杀手锏，登仙以下无人可挡……”
“不错！”姜素妍无比肯定，“此琴是她的本命法宝，魔音坊的核心！”
“我们要消灭她，必须引她现身后，有登仙境强者降临，给予致命一击才行。”林砚提出作战思路，天璇立刻接话道：“这个简单，使用玉虚观的‘七星连命’秘术，可短暂让师尊元神降临，借助我的肉身使出登仙境的力量。”
林砚立刻想到当初在南域灵矿之下，林玄微附身天师摇光时的景象，于是他点点头，表示此计可行。
三人商议完对付魔音坊的策略，又讨论起关于黯云魔尊的事来，但他们将现有的全部线索仔细拼凑，也无法窥得一丝关于黯云魔尊阴谋的线索。
“唉……那老魔头实在狡猾，十年前我们就是被他算计了，损失惨重……不知道这次他又有什么阴谋！”林砚恨恨地说着，可心里却也是无可奈何。
天璇与姜素妍也沉默以对，气氛一度陷入沮丧。
良久，林砚提议道：“这样吧，我还是去一趟焚风谷，调查一下那些失踪男修士的人际关系，毕竟这么大规模的人口失踪，我认为不是仅凭魔音坊弟子勾引就能做到的……恐怕，又跟十年前一样，焚风谷有内鬼。”
“嗯，也只能如此了，希望林公子你能勘破这次的迷局。”姜素妍郑重地点了点头。
…………
次日午后，阳光灼烤着绵延的戈壁滩。
合欢宗那四季如春的环形山谷入口处，此刻却弥漫着与暖阳迥异的离愁别绪。
姜素妍一袭素雅长裙，纤纤玉手递出一方温润的白玉令牌。令牌造型别致，中央一朵精致的粉蕊幽昙含苞待放，隐有灵光流转。
“林公子。”她声音清越，眸光复杂中带着十足的郑重，“此乃我的随身信物，持之如同我亲临。如今西域之地风云诡谲，若遇危难或需臂助，只需注入一丝灵力，无论千山万水，我合欢宗上下必倾力以赴！”
林砚郑重接过，入手微温，能清晰感受到令牌内镌刻的精微阵法与姜素妍那独特的气息相连。“姜宗主厚谊，林某铭记于心。”他颔首道谢，将这重要的物件小心收入玄晶镯内。
不远处，月怜心身着一袭淡粉罗裳，俏生生立在一众莺莺燕燕的合欢宗师姐妹身前。她此刻全无平日巧笑嫣兮的媚态，贝齿轻咬下唇，眼中似有千言万语翻涌。
阳光洒在她脸上，映得她肌肤如玉，那双盈满水汽的眸子定定望着林砚，带着一股异乎寻常的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