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乾元宗主峰。阴霾低垂，细雨如丝，抽打在肃立如林的众人肩头，沁骨的寒意仿佛渗透了山峦。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草木灰烬与沉香的混合气味，压得人喘不过气。
英烈陵前，新添了大片寒玉墓碑。
最前方的几块墓碑上，“朱雀峰主沈渊”、“青鸾峰真传弟子戚薇”等名字刻痕犹新，冰冷地昭示着数日前那场血色婚礼带来的惨痛。整个乾元宗，精锐弟子折损过半，哀鸿遍野，处处皆缟素。
云溪宗弈云真人、宗主苏峻南亲自带宗内擅长医道与法事的弟子前来襄助，苏玲也跟了过来，面色苍白依旧，眸中却透着沉静的哀恸，素手轻捻念珠，静立一侧。
乾元宗剩余的长老、峰主及能站立的弟子们皆默然肃立，气氛凝重得如同铁铸。
青石广场被临时清出的宽阔地面上，摆放着一具具覆盖白布的遗体，一直绵延至视线尽头，白茫茫一片，恍若寒冬提前降临。悲恸的低泣压抑地此起彼伏。
江珞璎立在最前方，一身素白宗主袍服，衬得她脸色惨淡如金纸，腰间扶摇剑敛去了所有光华。她胸前衣襟下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内腑的裂痕。
她强撑着挺直脊梁，素手微颤地从侍立长老手中接过一卷祭文，清冷的声音穿透雨幕，在寂静的山谷间回荡：
“夫逝者如斯，存者长怀。今我乾元宗……遭此浩劫，痛失栋梁……”她的话语沉缓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铅块砸在众人心头，提及阵亡者姓名时，悲恸如实质般弥漫开来。
当她念到“青鸾峰真传弟子戚薇”时，声音终于出现一丝难以抑制的哽咽。
林砚站在江珞璎身后三步之遥，亦是白衣如雪。他沉默如山，面色同样透着大病初愈的苍白，体内被强行融合的风雷之力与梼杌魔血仍在针扎般刺痛，那份狂暴后的空虚感比伤痛更甚。他低垂的眼帘猛然抬起，投向那块刻着“戚薇”名字的墓碑，目光恍惚了一下。
当初他渡劫失败，意外觉醒氪金系统，第一个想到借灵石的对象，就是三师姐戚薇。
“V我50”的笑谈犹在眼前，师姐的音容笑貌还历历在目，可如今，居然天人永隔……
林砚好恨，他本以为自己掌握了这片天地间最神秘的力量，拥有了系统就可以保护所有人，结果到头来，他总是鞭长莫及，什么也保护不了。
林砚的指尖深深嵌入掌心，冰冷的雨水顺着鬓角滑落，一滴、两滴……其中混入了温热的液体，无声地滴落在身前的青石板上，迅速被雨水冲淡，只留下浅浅的水痕。这是他自战场脱力昏迷后第一次落泪，为这位如亲人般的师姐。
祭悼文诵毕，香烟缭绕升腾，低沉的诵经声响起。伴随着一声苍凉的号角长鸣，负责安葬的弟子开始将覆盖着白布的遗体缓缓移入准备好的墓穴。泥土被挖开，又被填回。每一铲黄土落下，都像在活人的心上剜了一刀。
…………
葬礼流程接近尾声，人群开始压抑着悲痛陆续散去。
林砚站在原地未动，目光掠过人群，落在陵园边缘一个独自伫立的身影上。那是沈池。
曾经不可一世、恨不得鼻孔朝天看人、处处与他针锋相对的朱雀峰少主沈池。
此刻的他，一身白衣，披麻戴孝，形容枯槁，眼窝深陷，仿佛一夜之间褪尽了所有浮华与轻狂。
他身边再无簇拥的跟班，只是死死抱着怀中父亲的佩剑——那柄剑鞘华贵、却被污血浸透再难复原的法剑“朱雀啼焰”。雨水顺着他的脸颊蜿蜒而下，分不清是雨是泪。
他的目光空洞地看着父亲沈渊的墓碑，身躯佝偻着，肩膀微微耸动，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那份沉默的痛苦，远比嚎啕大哭更令人窒息。
林砚缓步走了过去，脚步落在的草地上，发出细微的声响。沈池似有所觉，身体一僵，却并未回头。
两人就这样隔着几步之遥，站在雨中，默默对视着冰冷的墓碑与无尽的悲伤。
林砚看着他。那曾经写满嫉妒与挑衅的眼中，此刻只剩一片死寂的灰败和对命运骤变的茫然无措。林砚心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并无多少得胜者的快意，反而生出一股难言的沉重。昔日争执，意气之争，在生死轮回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甚至可笑。
“活着的人……”林砚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低沉沙哑，“比死了的更难。”
沈池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猛地抬起头。
布满血丝的眼睛对上林砚平静无波的目光。那里面没有嘲讽，没有怜悯，只有一种穿透世事的沧桑与疲惫。
沈池嘴唇翕动，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却一个字也没能说出口。所有的怨恨、不甘、恐惧乃至一丝残留的戾气，似乎都在那平静的目光下被冻结、被抽离。他抱着佩剑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最终只是颓然地、更深地低下了头，一滴浑浊的泪水砸在冰冷的剑鞘上。
林砚不再多言，转身离去，将沈池那被悲伤与无助彻底压垮的身影留在雨中。雨滴敲打在林砚单薄的肩上，寒意更浓。
走过江珞璎身边时，她正被南宫曦搀扶着，咳嗽声撕心裂肺。她望了林砚一眼，那双盈满疲惫的凤眸中，除了伤痛，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脆弱和对未来的深重忧虑。
目睹此情此景，林砚胸中仿佛有惊雷炸响。
师尊重伤垂危、挚友凋零、宗门半毁、敌人仍在暗处窥伺……眼前这片浸透了鲜血与泪水的陵园，如同天地法则刻下的冰冷箴言。
生死无常，大道唯艰！
凡俗之人，生于天地间，命如草芥，身似微尘。喜怒哀乐，爱恨情仇，乃至这宗门兴衰，王朝更迭，在浩瀚光阴长河中，不过是一粒微尘的短暂闪耀，终将被生离死别的巨浪彻底吞没。
纵然强如化神境的沈渊，元婴境的戚薇，乃至血河老祖这等凶魔，一旦身死道消，不过灰飞烟灭，生前种种，尽数成空。
想要握住珍视之物，想要斩断这如跗骨之蛆的痛苦与无奈，想要超脱凡俗的悲苦轮回，跳出这天地倾轧、强者为尊的棋盘，唯有——
攀越仙途至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