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了。”李玄翳身影在月下淡如薄雾,岩壁竟透出他胸腔里缓慢搏动的半透明心脏,“老夫此身早已是活死人,撑不过百年便会彻底消散。”
林砚略微吃惊,但还是说道:“那便请前辈留在宗内安享晚年吧,这是您应得的。”
“呵呵……”李玄翳轻声笑着,烟气聚成的手突然按在少年肩甲,“小伙子,你心还挺善,但可惜,老夫必须要告诫你,慈不掌兵……你手握沧海龙渊,未来迎接你的必是腥风血海。”
“……”林砚沉默不答。
“比起在乾元宗颐养天年,混吃等死,老夫有个更好的主意。”李玄翳袖中滑出一枚玄铁令牌,将其拍进林砚掌心,霜纹纂刻的“翳”字触手生寒,“这是老夫的联络法器,从今往后,老夫便当你的‘影子’吧,一如先前服侍大师兄那般。你有什么要我做的事,尽管开口便可。”
林砚一惊,连忙推辞道:“这怎么使得?折煞晚辈也!”
“你如今执掌沧海龙渊,此身所系便是乾元宗的未来……我这残躯和仅余的百年寿元若是能护你一路成长,他日归九泉之日,见到四位师兄,也无憾矣。”
话音落下,李玄翳化作黑烟渗入岩影,余音散在松针簌落声里。
…………
七日后,云溪宗。
碧池宫深处,碧波莲池氤氲着浓郁灵气,那朵彰显天地奇妙造化的巨大仙莲正在随风微摇。
玉虚观主林玄微凭虚而立,量天尺悬于身侧,周身气息与天地相合,引得池水微波荡漾。
弈云真人、苏峻南、苏玲、苏瑶以及神色紧张的林砚肃立池畔,目光尽皆聚焦于中央那株流光溢彩的七彩仙莲。
苏瑶默念法诀,指尖光华流转,引动莲台。仙莲层层绽放,柔和光华中,温屿保存完好的尸身静静悬浮,面容安详,只有他那枯败的白发和触目惊心的伤口仿佛凝固了时间的残酷。
“请观主施法。”苏瑶收手,垂首退至一旁,态度恭谨。
林玄微微微颔首,双目微阖。霎时间,莲池上方的天穹似被无形之手搅动,白日转暗,群星璀璨显化,条条银辉如匹练垂落,汇聚于量天尺之上。一股磅礴到令人窒息的宏大意志降临,林玄微衣袍无风自动,双手结印如幻影。
“星斗轮转,阴阳逆生……截天衍命!”清叱声起,量天尺陡然爆发出刺目星芒,牵引着万千星辰光辉,化作一道凝练至极、蕴含无尽生机的银白光柱,轰然注入温屿胸口!
嗡——!
整座莲池剧烈震荡,七彩仙莲光芒暴涨。
温屿尸身上灰败死气如冰雪消融,那沉寂的丹田中,一点微弱却坚定的生命之火骤然点燃,并以燎原之势蔓延。
他的骨骼发出噼啪脆响,枯竭的经脉在星辉冲刷下重新焕发活力,干涸的血液在心脏有力的搏动下再次奔流!
池畔众人无不屏息,眼中充满难以置信的震撼。弈云真人紧捂心口,苏峻南目光僵直,苏玲樱唇微张。
林砚更是紧张到无以复加,手脚都有些冰凉。
引动诸天星辰!强行向幽冥夺魂!这已非寻常道法,而是近乎触碰天道禁忌的逆天神通!众人皆感神魂战栗,为这份改天换地的伟力所慑。
林玄微的头发竟有一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下去,一丝蕴含大道的金色本命精血自他身体溢出,但他印诀丝毫未乱。
星辉持续灌注,三百年苦修化作磅礴造化之力,不仅修复温屿因“五重·断元逆生”彻底耗尽的根基与寿元,更硬生生为其逆天延寿百年!
隆隆隆——
天空传来沉闷巨响,仿佛是天道对眼前拂逆它生死铁律的行为感到了不满。
星辰虚影散去,天光复明。池中银辉收敛,温屿惨白的面颊瞬间恢复红润,胸膛剧烈起伏着,猛地喷出一口带有冰碴的黑血。
“……咳!”他眼皮颤动,缓缓睁开,初时茫然的目光逐渐聚焦,带着历经生死的深邃与劫后余生的恍惚,喃喃道:“小师弟?!我……这是……?”
“大师兄!!”林砚冲上前,第一个扑到池边,声音哽咽,眼中泛起水光,“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苏玲紧随其后,眼中含泪,她看见林砚的亲人复生,也是欣慰不已。
温屿的目光落在林砚脸上,看到他真切的激动与悲伤,又环顾四周肃立的众人以及那端立半空、气息略有萎靡却依旧渊深如海的林玄微,结合自己搏命前的记忆,瞬间明白了那不可能的可能已然发生。
“小师弟……这位是……玉虚观的林观主?”他挣扎着在林砚搀扶下起身,对林玄微深深一躬,声音因虚弱而沙哑,却字字含恩:“晚辈温屿,叩谢观主再造之恩!此恩此德,万死难报!”
死而复生,延寿百年!
此等逆天手段,已经不止是再造之恩这么简单了,他心中只有翻江倒海般的震撼与无尽感激。
林玄微微微摆手,神色略显疲惫:“汝之道心坚定,于绝境中舍己护人,福缘所致罢了。七日静养,根基可复。”
言毕,他看向林砚,“林小友,本尊的任务已经完成,此番也算回报你拯救正气仙盟的恩义了。”
林砚朝他深鞠一躬,内心感激无比。
然而,等他再起身时,林玄微竟已撕裂虚空,飘然离去。
耗费三百年修为却完全不恃功而骄,众人急忙施礼恭送,内心对于这位玉虚观主的敬畏与尊崇,已达顶点。
…………
当夜,温屿静室。灯火如豆,映照着他清减却已蕴含新生的面庞。
林砚坐在榻前,将仙宗大会上发生的一切,以及玄霆真人背叛、勾结魔门、最终陨落,以及自己力挽狂澜、获传沧海龙渊、被林玄微所救、乾元宗代理宗主易位等种种惊天变故,一一细述。
话语间,少了平日插科打诨,多了沉甸甸的责任与劫后的反思。
温屿默默听着,听闻玄霆真人竟堕入魔道,意图夺取林砚与苏玲灵根,他瞳孔猛缩,紧握的手背上青筋毕露,眼中交织着痛苦、难以置信与深深失望。昔日宗主的谆谆教诲、斩妖除魔的豪言壮语,与那叛道通敌的身影激烈碰撞,令他心绪激荡,心绪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