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穴深处，隔绝了广场血腥气的死寂岩洞中，空气凝滞如铅。
一面由流动魔气构成的巨大暗红血镜悬于虚空，镜面清晰映射出地底中心广场的景象——林砚正将挣扎的阮小小如破布般甩入黑暗，血傀眼中红光幽幽，幸存修士噤若寒蝉。
“呵……倒是个凶狠的狼崽子。”黯云魔尊轻笑一声。
血镜前，一坐一立两道魔影。
站立者，正是注视着林砚一举一动的黯云魔尊。
坐者，则是魔气狂烈却难掩虚弱疲态的血河老祖。
先前在三清原的一战中，他使用“混沌附体”秘术与一众仙界巨擘大战而不落下风，但付出的代价也是惨重的——
混沌形态褪去，血河老祖巨大身躯上残留的魔化鳞甲斑驳开裂，赘生的皮肉不断脱落，暗红污血如泉渗出，汇聚于脚下石洼。
他粗重喘息如拉扯破风箱，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胸腹处深可见骨的狰狞裂口，其内骨骼隐现焦黑裂痕。
更令人触目心惊的是他的背脊，竟被依次钉入了九根布满暗金符文的钢钉，每一根都深埋入骨。
黯云魔尊将视线从血镜上转移到身边的老朋友身上，轻叹一声：“忍着点，我要拔钉了。”
“唔——”血河老祖似乎还无法口吐人言，但表达了同意。
黯云魔尊指尖魔气缠绕于钢钉，“哒”一声轻响，顺利将第一枚钢钉拔出。
随着钉身脱离，血河老祖发出一阵更加剧烈的痉挛和闷哼，似乎他的元神在与凶兽混沌的意念做着殊死搏斗。
一根，两根，三根……
随着第九根钢钉被拔除，血河老祖周身狂躁不息的混沌魔气终于渐渐消散，如退潮般缩回体内，其狰狞非人的体貌特征也随之一滞，只剩下纯粹的、源自肉身崩坏的巨大痛楚与疲惫，汗水混杂血水泥浆般淌下。
“咳咳……黯云，这次变回来……用了多久……？”血河咬牙嘶吼，声音因剧痛而扭曲变形。
黯云魔尊轻叹一声：“差不多一整天……九根‘囚龙钉’已是极限，再这样下去，我也没办法确保你的元神不被‘混沌’吞噬了。”
“呵呵……吞了就吞了，无妨……”血河老祖枯发披散，浑身在剧痛中止不住地战栗，但言语中的豪气依然不减。
黯云魔尊目光转回空中的血镜，沉声道：“老友，我还是要提醒你，百年内，绝不能再妄动混沌附体。再强用，你便会彻底沦为那孽畜的化身……你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朋友，我不想这世间再无‘云河’。”
听到“云河”这个阔别近千年的名字，血河老祖身子微微一僵，然后他露出一个可怕的笑容：“‘云河’早就死了，这世间除了你，还有谁记得‘云河真人’的存在？”
黯云不答，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记住，‘活着’，才能亲手撕碎清虚子和丹宸那两个伪君子。”
血河老祖布满血丝的双眼中是刻骨恨意，他的骨爪一把攥住黯云手腕，借力挣扎着起身，“他们当年斩断我这双手，我刻意不复原，就是为了让自己记住他们当年做下的事……我活不活无所谓……只要能拉着他们一起下地狱，让我死十次，老子也认！”
黯云魔尊扶住对方，默默摇头，其目光依旧锁在镜中——林砚正掐着开阳天师的残躯，将其与朴国昌一同拖入黑暗。
“可惜潜心筹划两百年，这次行动却只达成了一半目的。”黯云魔尊有些遗憾地说道。
血河老祖一愣：“成功了一半？那净灵屏不是没毁掉吗？”
“净灵屏被我们重创，没个五十年不可能完全复原，若是出些意外，甚至可能耗时更久。”黯云魔尊语调毫无波澜，仿佛陈述一件微不足道之事，“而且，我在破坏它时留下了后手，清虚子和丹宸两个老东西为了修复它，必将分身乏术，已成困兽。此其一成功。”
他手指轻点镜中广场上那些瑟缩的幸存者身影，阴鸷一笑，“其二，这些各大仙宗倾力培养的精英核心，五域世家的子弟，加上那个意外惊喜的‘林砚’，均已落入我手……”
他眼瞳中魔光流转，带着毁灭性的期许，“只需将他们‘转化’，种入魔血之种，再将他们送还……你猜，这些正道仙宗和世家的门庭之内，会有多少人‘大义灭亲’？又有多少人会因不忍心而‘纵魔为患’？”
血河老祖的眉头顿时舒展，他喜道：“哈哈！这招太妙了！比起让他们加入魔门，还不如把麻烦塞进正气仙盟内部，让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去杀子、杀女！这样一来，至少未来两百年，五域正道……将再无宁日！”
“呵呵呵……”黯云魔尊也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不过他话锋一转，有些惋惜地说道：“只是可惜了我百年间安插在各宗的‘暗子’，引起清虚子那老东西的警觉后，接下来各大宗门将会陆续清查，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幸存下来。”
血河老祖冷嗤道：“这不都怪那李玄霆不中用吗！当时谈合作时，他信誓旦旦说会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他安排的‘棋子’身上，结果……简直是废物！关键时刻掉链子！”
“不，倒也不尽然。”黯云魔尊看着血镜中慢慢隐入暗黑的林砚，眼神讥诮，“李玄霆这个内应我原本也没指望他能有多大作为，甚至因为他的无能，让我见识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真龙’……”
血河老祖微愣，他也看向血镜，“你是说那个‘林砚’？”
“不错。”黯云魔尊的目光再次落在镜中那片吞噬了林砚等人的黑暗区域，其眼中审视更甚，如同鉴赏一件稀世奇珍，“此子心性狠绝，临危之果决，隐忍之深沉，均远超我所料。而且他以金丹境界融合我的梼杌魔血成功……此等禀异天赋，称之为‘天生魔种’亦不为过。若能悉心引导，说不定能成为魔门未来领路之人。”
“咦？你居然对他评价这么高？”血河老祖有些惊讶，据他所知，他的这位老朋友可从来没这么夸过一个人，但他很快也听出了一些不对劲，“不对啊，既然这小子心思如此深沉，你怎能确定他是真心投效我们？”
“哈哈哈……”黯云魔尊大笑起来，“我确定，他绝不可能投效我们！他现在只是在演戏博取我的信任，好把这些人从我手中救走罢了！”
“啊？！”血河老祖眼睛瞪得老大，“你都知道他是假意投诚，怎么还……？”
黯云魔尊饶有兴致地说道：“呵呵，我本就意欲将他们送还，不过是借林砚的手‘顺水推舟’罢了，而且……我也想看看他能演到什么程度，他的心性究竟有多狠绝，以及这些人里到底哪些是他的命门。”
“老兄，你可别玩脱了，要知道，这小子若不能投效我们。他日成长起来，便是我们的大敌啊！”血河老祖有些忧心。
“放心吧！”黯云魔尊轻捋短须，目光定在幸存正道修士当中的一人身上，自信地说道：“他虽不会投效魔门，却也绝不可能是我们的敌人，反而会成为我们消灭正气仙盟最大的助力。”
血河老祖疑道：“这……不可能吧？说不通啊！”
“相信我，我何时误判过一个人？”黯云魔尊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他的心里则默默补充了一句：一个曾经冒着生命危险救出过七个南域矿工的“真善”之人，终有一天，一定会走到那群“伪善”之人的对立面，并且……必是你死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