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牧站在一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这两天里,他学到的东西,比过去二十年加起来都多。
第三天上午,师部的电报终于来了。
杨参谋长拿着电报,快步走进指挥室。
“旅长!师部回电!”
“他们己经通过其他渠道的情报。”
“证实了苏牧同志提供的,关于鬼子骑兵联队和装甲部队动向的情报。”
“情报准确无误!”
“师首长在电报里,特地表扬了我们旅,说我们这次立了大功!”
“现在,师部和总部正在紧急研究对策,准备给鬼子这支援军,来一记狠的!”
听到这个消息,指挥室里所有人都精神一振。
苏牧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黎旅长看完电报,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他拍了拍苏牧的肩膀。
“好小子,又立一功。”
苏牧嘿嘿一笑,挠了挠头。
“都是旅长和参谋长指挥得当。”
他现在也学会了说几句场面话。
忙碌了一上午,到了午饭时间。
警卫员端来了饭菜。
依旧是雷打不动的黑乎乎的窝窝饼,还有一盆看不出原材料的野菜汤。
汤里飘着几点可怜的油星子。
黎旅长和杨参谋长拿起窝窝饼,就着野菜汤,面不改色地吃了起来。
一边吃,还一边对着地图激烈地讨论着。
苏牧看着这一幕,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他想了想,转身走出了指挥室。
片刻之后,他提着一个布包,又走了回来。
他将布包放在桌上,打开。
一股浓郁的肉香和酒香,瞬间在指挥室里弥漫开来。
布包里,是一只油光锃亮的烧鸡,还有两个黄澄澄的牛肉罐头。
旁边还放着一瓶白瓷瓶的汾酒。
正在争论的黎旅长和杨参谋长,声音戛然而止。
两人不约而同地转过头,目光死死地盯在桌上的食物上,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你……你这小子,哪儿来的这些东西?”
黎旅长的声音都有点变了。
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别说烧鸡和牛肉罐头,就是白面馒头,都是稀罕物。
更别提这瓶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汾酒了。
“嘿嘿,之前端掉鬼子一个炮楼,从里头缴获的,一首没舍得吃。”
黎旅长的脸色却沉了下来。
“胡闹!”
“这么金贵的东西,你自己留着吃就行了,拿出来干什么?”
“我们有纪律,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也同样不能随便接受战士的东西。”
“赶紧收起来!”
苏牧却没动。
他看着黎旅长,认真地说道。
“旅长,这不是我给您的。”
“这是……给咱们旅的。”
“您和参谋长,还有指挥部的同志们,天天为了打鬼子绞尽脑汁,觉都睡不好,饭也吃不饱。”
“身体要是垮了,还怎么指挥我们打胜仗?”
“再说了,这些东西,本来就是从小鬼子那儿缴来的,不吃白不吃。”
杨参谋长推了推眼镜,也劝道。
“是啊,旅长,这毕竟是苏牧同志的一片心意。”
黎旅长看着桌上的烧鸡和罐头,又看了看苏牧那张真诚的脸,沉默了。
他何尝不想让手下的干部们改善一下伙食。
可是,部队的补给,实在是太紧张了。
过了许久,他才叹了口气。
“东西,我收下了。”
苏牧脸上刚露出笑容。
黎旅长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愣住了。
“不过,不是给我们吃。”
他转向门口的警卫员。
“小王,去,把这些东西,送到野战医院去。”
“告诉张院长,把肉和鸡汤,分给那些重伤员。”
“尤其是那些……快不行的同志,让他们走之前,能吃上一口热乎的,喝口肉汤。”
“这酒,也送过去。”
警卫员有些不解。
“旅长,酒也给伤员?”
黎旅长瞪了他一眼。
“你懂个屁!”
“这是高度酒!医院里酒精早就用完了,这酒拿回去,煮沸了,能给伤员的伤口消毒!”
“能救命!”
说完,他不再看桌上的东西,转过身,重新看向地图。
“至于我们,窝窝饼就挺好。”
“吃了身上有劲,能打鬼子。”
苏牧站在原地。
他看着黎旅长那并不算高大,却无比坚毅的背影。
手里仿佛还残留着烧鸡和罐头的余温,此刻却感觉重若千钧。
他本以为,自己拿出这些东西,是体恤领导。
可他没想到,在旅长的心里,排在第一位的,永远是那些在生死线上挣扎的普通士兵。
一口肉,一口酒。
在自己看来,或许只是改善伙食的美味。
但在旅长看来,那是重伤员临终前的一点念想,是手术台上能救命的消毒酒精。
他默默地将桌上的东西重新包好,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他提起布包,转身,郑重地交给了门口的警卫员。
“拜托了,同志。”
警卫员看着苏牧,重重地点了点头。
“放心吧!”
苏牧回到指挥室,看着黎旅长和杨参谋长,又开始就着野菜汤啃起了干硬的窝窝饼。
苏牧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说什么了。
再说就是矫情,就是不懂事。
可是,他看着旅长那略显消瘦的脸颊,看着参谋长镜片后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一股执拗的劲儿,从心底里冒了出来。
他猛地站起身。
这个举动,让黎旅长和杨参谋长都停下了动作,齐齐看向他。
苏牧几步走到门口,从还没走远的警卫员小王手里,又把那个沉甸甸的布包拿了回来。
“苏牧同志,你这是……”
杨参谋长有些不解。
苏牧没说话,他重新打开布包,那股的肉香再次弥漫开来。
他没有再拿出烧鸡和罐头。
他只是拿出了那瓶高度白酒,还有那块用油纸包着的酱牛肉。
他拧开酒瓶盖子,一股辛辣的酒香瞬间冲散了野菜汤的味道。
他拿起两个搪瓷缸子,给黎旅长和杨参谋长一人倒了一小口。
然后,他又解开油纸包,用随身带着的匕首,小心翼翼地切下两片薄薄的牛肉。
那牛肉酱得极透,纹理分明,泛着油光。
他把牛肉片分别放在两个搪瓷缸子边上。
“旅长,参谋长。”
苏牧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剩下的,全都送去野战医院,给重伤员们。”
“但是这两口酒,这两片肉,您二位必须吃了。”
他看着黎旅长,眼睛里带着恳求。
“您刚才说了,酒能救命。”
“可人是铁,饭是钢。”
“您和参谋长就是咱们第五旅的顶梁柱,是大脑。”
“大脑要是饿得转不动了,我们这些当兵的,还怎么去冲锋陷阵?”
“这就当是……战斗命令前的动员酒。”
苏牧说完,深深地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