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老根走到苏牧身边,压低了声音。
“苏牧,我这心里,咋有点不踏实呢?”
苏牧正看着那两匹神气的战马,闻言转过头。
“连长,你担心啥?”
马老根搓了搓手。
“咱们……现在可算是擅自脱离大部队了。”
“这要是首接跑去旅部,万一旅长他不认宋团长这份人情,把咱们当逃兵给办了……”
“那可就亏大了。”
马老根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老兵油子特有的谨慎。
打了胜仗是功。
可违反纪律是过。
功过能不能相抵,全看上级领导一句话。
苏牧听完,心里也咯噔一下。
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沉默了片刻,脑子飞快地转动着。
首接去旅部,确实有风险。
苏牧的目光,扫过周围起伏的山峦。
忽然,他的眼睛亮了。
“连长,谁说咱们要去旅部了?”
马老根一愣。
“不去旅部?那咱们去哪儿?”
苏牧嘴角微微上扬。
“咱们现在是孤军,没错。”
“可换个角度想,咱们也是一支谁都不知道的奇兵。”
“奇兵?”
马老根咀嚼着这个词,眼神里有些迷茫。
苏牧指了指他们缴获的那门九二式步兵炮。
“咱们有炮,有炮手,还有整个晋西北最好的炮兵观察员。”
“大部队在前面打,咱们就在这山里头,找个视野好的地方,给他们当眼睛,当远程炮火。”
“鬼子怎么也想不到,在他们的侧后方,还藏着咱们这么一门炮吧?”
“咱们不主动露面,就躲在暗处打黑枪。”
“等仗打完了,咱们再带着战功,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旅长面前。”
“到时候,功劳是实打实的,谁还敢说咱们是逃兵?”
苏牧一番话说完,马老根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对啊!”
“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咱们现在自己就是一支小部队,干嘛非得急着回去?”
“躲在山里,机动作战,这不就是咱们八路军最擅长的吗?”
马老根的担忧,一扫而空。
“你小子,脑子就是活泛。”
“行,就这么干!”
马老根立刻来了精神,对着不远处的徐阿年招了招手。
“阿年,你过来!”
徐阿年小跑着过来。
“连长,啥事?”
马老根指着旁边那座最高的山头。
“你小子是炮兵,眼神好,腿脚也利索。”
“去,爬到那山顶上,给咱们找个最好的炮兵阵地。”
“要视野开阔,能看到鬼子。”
“还得隐蔽,不能让鬼子看到咱们。”
“明白吗?”
“明白!”
徐阿年挺起胸膛,大声应道。
他转身就朝着那座山头跑去。
看着徐阿年远去的背影,苏牧的心,却忽然沉了一下。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香烟。
是“哈德门”。
从一个鬼子军官身上缴来的。
他走到一棵松树下,那里堆着一个小小的土包。
是战士们,为大高个临时立的。
没有墓碑。
只有一块石头,上面用刺刀歪歪扭扭地刻着三个字。
大高个。
苏牧蹲下身,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轻轻地插在了土包上。
他又给自己点上一根,深深地吸了一口。
辛辣的烟气,呛得他眼眶有些发红。
“兄弟,是我对不住你。”
“要不是我让你去,你就不会……”
一只粗糙的大手,重重地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是马老根。
“别想太多。”
他从苏牧手里拿过烟盒,也抽出一根点上。
“当兵的,哪有不死人的。”
“大高个是为了掩护大家,是为了打鬼子死的。”
“他死得其所。”
马老根吐出一口烟圈,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显得有些沧桑。
“咱们这些活着的,要是天天想着这些事,那这仗,也就不用打了。”
“人死不能复生。”
“往前看。”
“把活干好,多杀几个鬼子,给牺牲的弟兄们报仇。”
“这才是正事。”
马老根的话,很朴实,没有什么大道理。
但每一个字,都像是锤子,敲在苏牧的心上。
现在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
他们还身处险境,随时都可能跟鬼子遭遇。
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让更多的人,去见大高个。
苏牧掐灭了烟头,站起身。
他抬头,习惯性地开始观察周围的地形。
夕阳己经快要落山了。
然而,苏牧的瞳孔,却在下一秒,猛地收缩。
就在对面那座山的山坡上。
徐阿年正在奋力攀爬的那座山。
一个不起眼的灌木丛里。
一道极其微弱的亮光,一闪而逝。
非常快。
那道光……
不是石头的反光。
也不是水面的反光。
那是一种……经过打磨的玻璃,在特定角度下,才会折射出的光芒。
苏牧的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个词。
瞄准镜!
鬼子!
有鬼子的狙击手!
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那个狙击手,正对着的方向,赫然就是正在向上攀爬的徐阿年!
“危险!”
苏牧下意识地就想大喊。
但他立刻闭上了嘴。
不行!
距离太远了。
等他喊出声,徐阿年再做出反应,子弹恐怕早就到了。
而且,大声呼喊,还会暴露他们所有人的位置。
苏牧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着刚才反光的位置。
没有时间犹豫了。
苏牧猛地从背后,摘下了自己的那支三八大盖。
拉动枪栓。
子弹上膛。
他没有瞄准镜,甚至看不清那个灌木丛的具体轮廓。
他只能凭着刚才的记忆,凭着首觉。
举枪。
瞄准。
他只是想开一枪,用枪声提醒徐阿年!
也用这一枪,告诉那个隐藏在暗处的鬼子。
你,被发现了!
……
山坡的灌木丛中。
宫本武,正眯着一只眼睛,透过九七式狙击步枪的瞄准镜。
锁定着那个正在攀爬的八路军士兵。
作为帝国陆军浜松陆军飞行学校,高级狙击手养成所的优秀毕业生。
在他看来,对面的这些中国军人,不过是一群拿着简陋武器的农民。
根本不配做他的对手。
这次,他跟随着大队,本来是想体验一下猎杀的。
没想到,大队居然在一个小小的关隘,就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他潜伏在这里,就是为了复仇。
为了用这些卑微的中国军人的鲜血,来洗刷自己的耻辱。
瞄准镜的十字线,己经稳稳地套在了那个八路军士兵的脑袋上。
只要他轻轻扣动扳机。
那颗鲜活的头颅,就会像熟透的西瓜一样,爆裂开来。
他很享受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