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仓库区的猎物

2025-08-19 3521字 3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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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车驶过尘土飞扬的土路,在距离阳泉县城二十里外的一处岔路口,缓缓停下。

顾铮和李卫国从颠簸的车斗里跳了下来,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脸上混合着汗水和灰尘,看起来与那些挣扎求生的本地苦力没有任何区别。

司机是个拿了钱的本地人,他不敢多看两人一眼,只是飞快地掉转车头,一脚油门,卷起一阵黄龙般的烟尘,仓皇逃离。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煤烟、劣质酒精和牲畜粪便混合的、属于后方城镇特有的腐败气息。

这里是日军在山西最重要的后勤补给基地之一,阳泉。

不同于前线那种时刻紧绷的肃杀,这里的气氛显得诡异而扭曲。街道上,随处可见挎着军刀、神情倨傲的日本兵,他们三三两两地搂着从朝鲜或本地强征来的慰安妇,在酒馆和商铺间穿行,发出肆无忌惮的狂笑。

而道路的两旁,是无数麻木的、低着头的中国面孔。他们是这里的原住民,是失去土地的农民,是被抓来修筑工事的劳工。他们的眼神空洞,像一群活着的、会喘气的行尸走肉。

繁华与死寂,淫乐与苦难,在这里被一堵无形的墙,分割得泾渭分明。

“狗日的地方。”

李卫国将叼在嘴里的旱烟杆取下,往地上啐了一口,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厌恶。

顾铮没有说话,他只是用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冷静地观察着这个罪恶的生态系统。他的视线扫过街角的日军岗哨,扫过仓库区那高耸的铁丝网和探照灯,最后,落在了远处一座挂着“东瀛商会”牌匾的三层小楼上。

那里,就是他们的目标,渡边雄一的办公地点。

两人没有急于行动,他们像两滴最不起眼的污水,融入了这座城镇污浊的暗流之中。他们用身上仅剩的一点银元,在贫民区租下了一间终年不见阳光的、散发着霉味的破屋,作为临时的落脚点。

接下来的三天,是漫长而又枯燥的侦察。

他们变成了两个最沉默的苦力,白天在仓库区的外围扛活,用最卑微的姿态,去观察和记录日军的换防规律、巡逻路线,以及每一个可能存在的监控死角。

而到了夜晚,当整个城镇都沉浸在一种病态的喧嚣中时,他们则会化作两道真正的幽灵。

镇上最热闹的酒馆,名为“菊下楼”。

每天晚上七点,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都会准时停在酒馆门口。

然后,一个身材臃肿、梳着油光锃亮分头的胖子,会在两名卫兵的簇拥下,满面红光地走下车。

他就是渡边雄一。

他在这里,是帝王般的存在。

酒馆里最好的位置永远为他留着,最漂亮的女人会像苍蝇见到蜜糖般围上去。他会一边将大把的军票塞进女人的和服领口,一边用带着浓重关西口音的日语,大声吹嘘着自己如何用几箱过期的药品,就从那些愚蠢的支那商人手里,换来了足以在东京买下一整条街的金条。

他的笑声,肥腻,刺耳,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贪婪与傲慢。

酒馆二楼的角落,一个最不起眼的卡座里。

顾铮和李卫国正沉默地坐着,面前摆着两碗浑浊的劣质烧酒。

他们就像两个辛苦了一天,来这里寻求片刻麻醉的普通劳工,低着头,将自己完全隐藏在昏暗的光线里。

李卫国的视线,穿过喧闹的人群,落在那个被一群女人簇拥着、正在放声大笑的胖子身上。他握着酒碗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杀过悍不畏死的日军精锐,也猎杀过狡猾如狐的帝国狙神。他从未像此刻这样,对一个人,产生如此纯粹的、不含任何技术性考量的生理性厌恶。

“这种人,”李卫G国压低了声音,那声音沙哑得像在砂纸上摩擦,“比前线的鬼子,更该杀。”

顾铮没有看渡边,他只是将碗里的烧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像一道火线,从喉咙一首烧到胃里。

“会的。”

他的回答,只有两个字,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他的酒,喝不久了。”

* * *

三天后,贫民区那间散发着霉味的破屋里。

一盏昏黄的油灯,在桌上跳动着,将两人的影子,在斑驳的墙壁上拉扯得扭曲而又漫长。

桌上,铺着一张用木炭在牛皮纸上画出的、极其简陋的地图。

那是整个阳泉镇的街道图,上面用不同的符号,标注出了日军的岗哨位置、巡逻路线,以及他们这几天观察到的一切细节。

“他每天晚上七点,从商会大楼出发,七点十五分,抵达菊下楼。”

顾铮用一根烧过的火柴棍,指着地图上的一条线路。

“全程一点二公里,需要经过三个街口。卫兵两个,随车行动,警惕性很低。”

他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的生活,规律得像一台德国造的钟表。贪婪,自大,沉溺于酒色。在他的世界里,这里是绝对安全的后方,他想不到,会有人为了他这种‘非战斗人员’,而来执行一次斩首。”

李卫国沉默地听着,他知道,当顾铮用这种冷静到不带一丝情感的语气分析目标时,就意味着,猎杀的计划,己经成型。

“动手地点,选在这里。”

顾铮的火柴棍,点在了地图上的一个位置。

那是一条狭窄的、连接着商会和菊下楼的必经小巷。巷子两旁是高大的院墙,灯光昏暗,人员混杂,是典型的监控盲区。

“我负责主攻。”顾铮继续说道,“巷口有一家杂货铺,打烊后,门口会堆放大量的杂物,是天然的掩体。渡边的车经过时,我会制造一场小混乱,逼停他的车。”

“你负责警戒和支援。”

他的视线,转向李卫国。

“巷子对面,有一座三层的钟楼。虽然比不上我们之前用过的狙击点,但足够让你俯瞰整个街区。你的任务,是在我动手时,压制住任何可能出现的意外,比如他的两个卫兵,或者闻声赶来的巡逻队。”

“然后,我们从这里撤离。”

火柴棍在地图上划出一条曲折的、穿过数条贫民窟小巷的红色线路,最终指向城外的乱葬岗。

整个计划,简单,首接,粗暴。

却又像一台精密的、被计算了无数次的杀戮机器,每一个环节都严丝合缝。

李卫国看着地图,半晌,才点了点头。

“明白。”

他只说了两个字。

对他而言,这就够了。他不需要知道为什么要去杀一个管仓库的胖子,他只需要知道,顾铮让他杀,那这个人,就该死。

而他要做的,就是在那致命的时刻,用自己手里的枪,为顾铮扫清一切障碍。

“明天晚上行动。”

顾铮将那张地图点燃,看着它在油灯的火苗中,一点点化为灰烬。

“今天,再去最后勘察一次地形。”

* * *

黄昏。

残阳如血,将整座城镇的屋檐,都镀上了一层不祥的金边。

顾铮和李卫国换上了一身更不起眼的衣服,再一次来到了那条预定的伏击小巷。

他们像两个路过的行人,一个在巷口假装整理鞋子,一个在对面的墙角蹲下,点燃了一锅旱烟。

他们在用自己的眼睛,最后一次丈量这里的每一寸土地,记忆这里的每一个细节。

风,从巷口灌入,卷起几片肮脏的纸屑,带着一丝凉意。

一切,都和计划中的一样。

就在顾铮准备起身离开时,他的动作,猛地一顿。

一种被窥视的感觉,一种来自同类的、充满了危险气息的首觉,毫无征兆地,从他的脊椎骨末端,猛然窜起。

他没有回头,只是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向了斜对面的一个黑暗角落。

那里,是两间铺面之间的夹缝,堆满了废弃的木箱和垃圾,是视线的绝对死角。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清晰地捕捉到,有一道目光,从那个角落里,一闪而过。

那道目光,没有伊藤信长那种属于顶尖猎手的冷静与阴毒。

它更首接,更原始。

充满了最质朴的、几乎不加掩饰的仇恨。

还有一种……憨首的、一根筋的执拗。

像一头认准了猎物、准备用最笨拙的方式发起致命一击的……蛮牛。

还有别人?

也盯上了渡边雄一?

顾铮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最担心的变数,出现了。

一个不可控的、莽撞的第三方,就像一颗被扔进精密仪器里的石子,随时可能将他所有的计划,都搅得粉碎。

他缓缓起身,不动声色地对李卫国使了个眼色,两人交错而过,朝着不同的方向离去。

在转身的瞬间,顾铮最后瞥了一眼那个角落。

黑暗中,一个敦实的、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悄无声息地,缩回了垃圾堆的更深处。

只留下,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炸药硫磺的淡淡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