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铜环

2025-08-23 2891字 3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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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仲夏,英租界的洋楼爬满了青藤,绿得能滴出汁来。林楚瑜坐在藤椅上翻晒情报,把写满密文的薄纸铺在竹筛里,借着穿堂风晾干。张致远蹲在旁边修收音机,烙铁的青烟混着她身上的栀子花香,在午后的阳光里缠成了线。

“这台老古董还能响吗?”她拈起片晾透的密纸,轻轻抖掉上面的草木灰——这是她新琢磨的显影法,用艾草灰调水,比化学药水更不容易被察觉。

张致远往收音机的线圈上缠细铜丝,额角的汗珠顺着下颌线往下滑:“快了,就差个电容。”他从工具箱里掏出个玻璃瓶子,里面装着用蜡封的铝箔,“昨天拆了个日军的手电筒,这铝箔能当电容用。”

林楚瑜放下密纸,转身进了厨房,端出碗冰镇的酸梅汤,里面浮着两颗的杨梅。“歇会儿吧,”她把碗递给他,指尖不经意碰到他的手腕,像触到团滚烫的火,“你这几天都没睡好,眼下都青了。”

他接过碗一饮而尽,酸意混着甜意撞得舌尖发麻,抬头时正对上她含笑的眼。藤椅的影子落在她脸上,睫毛的阴影忽明忽暗,他突然伸手,替她拂去发间的片青藤叶。“像个小仙子。”他说,声音有点发哑。

林楚瑜的脸颊腾地红了,嗔怪地拍开他的手:“不正经。”却把自己碗里的杨梅夹给他,“快吃,这是神父托人从苏州带来的,甜得很。”

收音机修好时,正赶上播送周璇的《西季歌》。“春季里来百花香,大姑娘窗下绣鸳鸯……”甜软的歌声从喇叭里淌出来,林楚瑜跟着轻轻哼唱,脚在青砖地上打着拍子。张致远搬了张小板凳坐在她脚边,手里把玩着那枚炮弹壳磨的小镜子,看着她跟着旋律晃动的发梢,突然觉得这乱世里的片刻安宁,比什么都珍贵。

夜里常下雷阵雨,闪电把房间照得如同白昼。林楚瑜怕打雷,每次都蜷在沙发角落,紧紧攥着他的衣角。张致远就给她讲1923年在美国的事,讲底特律的工厂如何昼夜不息,讲布鲁克林的铁匠铺有个爱喝酒的德国老头。“那时候总觉得日子长,”他摸着她的头发,声音在雷声里显得格外沉,“首到遇见你,才知道安稳日子是偷来的糖。”

她把脸埋在他的膝盖上,听着他胸腔里的震动,突然说:“我们结婚吧。”

张致远的手顿了顿,以为自己听错了。窗外的雷“轰隆”一声炸响,她却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我知道这时候说这个太荒唐,可我想让你当我的丈夫,哪怕只有一天。”

他伸手把她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闻着她发间的栀子花香,喉结滚动了两下:“好。”

没有戒指,没有礼服,甚至没有证婚人。第二天清晨,林楚瑜从箱子底翻出块红布,裁成两条红带子,一条系在自己腕上,一条系在他腕上,和那枚银镯缠在一起。“这是我妈妈给我的嫁妆布,”她的指尖缠着红绳打了个结,“她说红绳能系住缘分。”

张致远看着腕上的红带,突然从系统空间里取出样东西——是用机床车的两个铜环,边缘磨得光滑,上面各刻了个“守”字。“我不会打首饰,”他把铜环套在她的无名指上,大小刚刚好,“等胜利了,我给你打个金的,比这亮十倍。”

她举起手,对着阳光看铜环上的刻字,眼泪突然掉在铜环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这就很好了,”她踮起脚吻他的嘴角,“比什么都好。”

婚后的日子,多了些烟火气的甜蜜。林楚瑜学着给他补袜子,针脚歪歪扭扭,却在袜底绣了个小小的“远”字。张致远就给她做了个小书架,用装情报的木箱改的,刷上她喜欢的天蓝色,上面摆着她带来的《唐诗三百首》和《化学原理》。

有次他执行任务晚归,推开门就看见她趴在桌上睡着了,手边放着碗温在锅里的粥,上面漂着两颗红枣。他走过去,看见她摊开的笔记本上,画着两个小人,手牵着手,旁边写着“楚瑜和致远”。他的眼眶突然热了,轻轻把她抱到床上,替她盖好被子,在她额头上印了个吻。

林楚瑜怕黑,他每次深夜出去,都会在床头留盏小灯,灯旁摆着那盆仙人掌。“看见它就像看见我,”他说,“它命硬,能陪着你。”她就把他的铜环放在仙人掌旁边,说这样他在外头也能平安。

七月初七那天,租界的商铺摆起了七夕的摊子。张致远特意早点回来,手里藏着支玉兰花,是从公园偷偷折的。林楚瑜正在厨房煮巧果,面团在她手里变成小兔子的模样,憨态可掬。“给你的,”他把花插在玻璃瓶里,摆在窗台上,“他们说今天要送花。”

她笑着接过花,把鼻子凑上去闻,突然咳嗽起来——最近总这样,夜里还常低烧。张致远摸了摸她的额头,有点烫:“明天去看医生吧,我请神父帮忙联系。”

她摇摇头,把巧果装进盘子:“老毛病了,过几天就好。”她把最大的兔子巧果塞给他,“快吃,吃了巧果,就会变得心灵手巧。”

可她的病没好,反而越来越重。夜里咳得睡不着,常常蜷在他怀里,说胸口发闷。张致远急得团团转,从系统空间里翻出所有能兑换的药品,却大多是抗生素,不敢随便给她用。神父介绍的医生来看过,只说是劳累过度,开了些止咳的草药,没什么大用。

一天晚上,林楚瑜咳得厉害,突然咳出了血,染红了他的衬衫。张致远抱着她,手都在抖:“我们去医院,现在就去!”她却拉住他,喘着气从枕头下摸出个布包:“别管我……这是新整理的布防图,你得送出去……”

布包上还沾着她的血,红得刺眼。张致远把布包塞进怀里,背起她就往外跑,街上的月光惨白,照得她的脸像纸一样薄。“撑住,楚瑜,”他的声音哽咽,“我们还要去看鲁南的杏花,去北平的清华园……”

她靠在他的背上,气若游丝,却轻轻笑了:“对不起啊……不能陪你了……”

医院的灯光惨白刺眼。林楚瑜躺在病床上,呼吸越来越弱,手里却紧紧攥着那枚铜环。张致远握着她的手,腕上的红带和银镯缠在一起,像条解不开的结。“别说话,”他吻着她的指尖,“等你好了,我们就去豫园吃小笼包,你不是一首想吃吗?”

她看着他,眼睛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突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红绳……系住了……”

铜环从她手里滑落,“当”的一声掉在地上。

张致远把她葬在教堂后面的小花园里,坟前种了株玉兰花,是家乡漫山遍野开满的花,是他从公园移来的。他把那枚铜环埋在花根下,又把自己的那枚套在手腕上,和红带缠在一起。

那天晚上,他独自回到空荡荡的公寓,藤椅还摆在原来的位置,竹筛里的密纸早己收走,收音机里还在放《西季歌》,只是再也没人跟着哼唱。他坐在床边,拿起她没绣完的袜子,上面的“远”字只绣了一半,针还插在布上。

银镯突然发烫,系统面板弹出提示:【检测到宿主情绪波动剧烈,是否需要心理疏导?】

他关掉面板,从怀里掏出那个沾着血的布包。月光下,密文的字迹清晰可见,是她用最后的力气整理好的。他把布包塞进怀里,像揣着团滚烫的火。

第二天清晨,张致远系紧风衣的扣子,腕上的红带在阳光下格外刺眼。他要去完成她没做完的事,要带着她的那份,继续守下去。

教堂的钟声敲响时,他回头望了眼小花园,玉兰花的叶子在风中轻轻晃动,像她在对他笑。他摸了摸腕上的铜环,转身走进了租界的晨雾里。前路依旧黑暗,但他知道,红绳系住的缘分,从来都不曾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