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不灭的星火

2025-08-23 3351字 3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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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在华北平原上奔驰,车窗外的景象从高楼林立渐变为沟壑纵横。张致远望着窗外掠过的梯田与窑洞,指尖无意识地着腕骨——那里曾戴着银镯的位置,总像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手机里,“李大山铁器铺”的地址停留在太行山脉深处的一个小村落,导航显示需要在县城转乘长途汽车,再步行三公里山路。

下车时正值午后,秋日的阳光把黄土坡晒得暖洋洋的。长途汽车沿着盘山公路蜿蜒而上,司机是个健谈的本地人,听说他要去李家坳,咧嘴笑道:“找老李头啊?那老爷子的手艺可是一绝,县里博物馆还摆着他爹当年打的‘土炮’呢!”

张致远心头一动:“您说的‘土炮’,是……迫击炮?”

“可不是嘛!”司机踩了脚油门,超车时不忘回头比划,“听村里老人讲,抗战那会儿,老李头他爹用炮弹壳子敲出的炮,专打鬼子的炮楼!后来博物馆的人来收,老李头说啥也不肯,最后磨了半天才答应捐个复制品。”

三公里山路走得并不费力。秋末的太行山褪去了浓绿,漫山遍野的黄栌红得像火,空气里飘着野菊花的清香。远远望见村口的老槐树下立着个铁匠铺的幌子,黑底白字写着“李大山铁器铺”,铁环撞击木杆的“叮当”声随风传来,竟与记忆里的节奏隐隐重合。

铺子里传出“叮叮当当”的打铁声,火星从半开的木门里溅出来,在阳光下划出金色的弧线。张致远站在门口,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抡着铁锤,在铁砧上敲打一块烧红的铁坯。老人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的脊梁上汗珠滚动,每一次挥锤都带着沉稳的韵律,与记忆中李大山的身影渐渐重叠。

“老师傅,打把镰刀。”张致远推门进去,刻意让声音听起来随意些。

老人抬起头,脸上刻着沟壑般的皱纹,眼神却亮得惊人。他打量着张致远,突然咧嘴一笑:“听口音不是本地人?要割麦子的镰刀,还是砍柴的?”

“砍柴用的。”张致远的目光扫过铺子角落,那里摆着一排打好的农具,锄头、斧头、镰刀,刃口都磨得发亮。最显眼的是墙上挂着的一把马刀,刀柄缠着暗红色的布条,刀鞘上刻着简单的云纹——像极了当年黑煞神他们用的样式。

“那得用弹簧钢,韧劲儿足。”老人把铁坯浸入冷水,“滋啦”一声腾起白雾,“坐会儿吧,得等烧透了再锻。”

铺子靠墙摆着个旧木桌,上面放着个豁口的粗瓷茶壶。张致远坐下时,瞥见桌角压着一张泛黄的照片:黑白影像里,年轻的李大山站在铁匠炉前,身边站着个穿军装的年轻人,眉眼间竟有几分像王铁柱。

“这是……”

“我爹和王大叔。”老人擦了把汗,往炉膛里添了块煤,“王大叔后来当了县里的武装部部长,每年都来给我爹拜年,首到十年前走了。”他顿了顿,用铁钳夹起烧红的钢条,“说起来,王大叔总念叨,当年要是没有一位姓张的教官,他们连像样的武器都没有。”

张致远的心跳漏了一拍:“您听过这位张教官的事?”

“都是老辈人传的。”老人抡起铁锤,火星溅在地上噼啪作响,“说那位教官懂好多稀奇古怪的法子,能让收音机变‘哑巴’,还能让鬼子的飞机找不着北。我爹说,他当年能把炮弹壳子打成炮管,全靠教官给的图纸。”他指了指墙上挂着的一张泛黄的草纸,上面用炭笔勾勒着简单的炮管结构图,边缘还有几处演算公式,笔迹熟悉得让张致远眼眶发热——那是他当年随手画给李大山的。

“这图纸……”

“我爹临终前交我的,说这是咱铁匠铺的传家宝。”老人放下铁锤,从铁砧上拿起初具雏形的镰刀,“他说那位教官讲过,打铁不光要有力气,还得懂火候、知铁性,就像打仗,光猛冲不行,得动脑子。”

正说着,门外传来摩托车的轰鸣声。一个穿警服的年轻人停在门口,嗓门洪亮:“李爷爷!上次说的防刺手套打好了没?所里同事都等着呢!”

“催啥催,这就好!”老人笑着骂了句,从架子上取下几副黑色手套,“用汽车弹簧钢打的夹层,刀都划不破。”

年轻人付了钱,看到张致远时愣了愣:“这位是……”

“来买镰刀的客人。”老人介绍道,“这位是村派出所的小王,王铁柱的孙子。”

小王警官爽朗地握手:“听我爷爷说,当年我太爷爷跟着张教官打鬼子,一把大刀砍得鬼子屁滚尿流!可惜我没赶上那会儿,现在只能守着这山坳子,抓抓偷猎的、调解调解邻里纠纷。”他挠挠头,“不过李爷爷说,和平年代的‘刀’,就得用来护着老百姓,跟当年一个理。”

张致远望着小王警服上的警徽,突然想起王铁柱当年举着木枪指挥孩子“包抄”的模样。时光流转,当年的半大孩子变成了守护一方的警察,而那股子保家卫国的劲头,竟一丝未减。

傍晚时,镰刀终于打好了。老人用砂纸细细打磨着刃口,夕阳透过窗户照在镰刀上,映出冷冽的光。“这刀能传三代。”老人把镰刀装进布套,“我爹打的炮管能打鬼子,我打的镰刀能割麦子,到了我儿子这辈,他在省城开了家机械厂,说是要造最先进的农业机械——说到底,都是让日子过好的营生。”

张致远付了钱,却没有立刻离开。他看着老人把最后一块铁坯放进炉膛,火光映着老人的脸,恍惚间竟分不清是李大山还是眼前的老李头。

“大爷,问您个事。”张致远轻声说,“您听说过‘陈明远’这个名字吗?”

老人首起腰,想了半晌:“陈先生?是不是那个戴眼镜的读书人?我爹说过,当年有个陈先生总来铺子里,跟我爹讨教怎么用山核桃木做炮尾翼,还说这木头的纹理能让炮弹飞得更稳。后来听说去了大西北,搞什么‘能顶破天的大研究’。”

“顶破天的大研究……”张致远喃喃重复,突然想起戈壁滩上的蘑菇云。

“前几年有个姓陈的教授来村里,说是陈先生的孙子。”老人往炉膛里添了块煤,“拿着张老照片,问我爹当年的铁匠炉在哪儿。照片上有三个人,我爹、王大叔,还有个穿军装的,陈教授说那可能是他爷爷常念叨的张教官。”老人笑了笑,“可惜照片太模糊,看不清脸。”

张致远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暖。他掏出手机,翻出那张从图书馆看到的照片——1964年的戈壁滩上,白发苍苍的陈明远站在蘑菇云下。

“是他吗?”

老人凑近看了看,点头道:“像!眉眼跟陈教授一模一样!陈教授说,他爷爷临终前还在念叨太行山的方铅矿,说那是最好的‘晶体检波器’原料。”

离开铁匠铺时,夕阳正沉到山尖,把天空染成一片金红。张致远提着镰刀走在山路上,远远望见村口的老槐树下立着块石碑,走近了才看清上面刻着“猎鹰团旧址”五个字,碑文里记载着1938年那个秋天,一群民兵用“土炮”端掉日军据点的故事,末尾写着:“军民同心,星火燎原”。

手机突然震动,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一张照片和一句话。照片里,一位白发老人站在实验室的仪器前,胸前别着枚褪色的徽章——正是猎鹰团的雄鹰徽章。发信人写着:“爷爷说,当年太行山的星火,从未熄灭。——陈默”

张致远站在石碑前,望着远处层峦叠嶂的太行山,突然明白银镯最后的提示是什么意思。所谓“回归”,从来不是回到原点,而是带着那些记忆继续前行。那些在战火中并肩的身影,那些在铁匠铺里迸发的火星,那些在实验室里点亮的灯光,早己像太行山的脉络,融进了这片土地的骨血里。

他转身往山下走,手里的镰刀在夕阳下泛着微光。山路旁的灌木丛里,几只山雀惊飞而起,掠过层层叠叠的红叶,朝着天边的霞光飞去。张致远想起离开太原时,银镯消失前最后投射的画面——不是未来的辉煌,而是李大山铁匠铺里,那朵在暮色中悄然绽放的火星。

原来真正的传承,从不是惊天动地的壮举,而是像打铁一样,一锤一锤,把信念锻进时光里,在平凡的日子里,烧出属于自己的光。

回程的火车上,张致远打开笔记本,开始写一封长信,收信人是那位叫陈默的教授。他没提时空穿越,也没说银镯的秘密,只是写下自己听到的故事:关于铁匠铺的传承,关于猎鹰团的传说,关于一个戴眼镜的书生如何用方铅矿晶体改变了战局。

窗外的太行山渐渐远去,化作地平线上的一道剪影。张致远合上笔记本,指尖再次触到腕骨,那里的暖意似乎更清晰了些。他知道,只要有人记得那些故事,银镯就从未离开,那些在岁月里燃烧过的星火,就永远不会熄灭。

因为有些光,是要照亮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