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岁月枝头的向阳花

2025-08-23 2694字 3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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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子监胡同的槐树又落了一季花,细碎的白瓣飘进张致远的书房,落在摊开的稿纸上。他正修改《冷口记事》的再版序言,笔尖悬在纸上迟迟未落——编辑说想加段“今昔对比”,可他总觉得,有些滋味是文字描摹不尽的。

“在跟哪段回忆较劲?”林晚端着两碗绿豆汤走进来,瓷碗碰在紫檀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她鬓角的白发又添了些,却依旧喜欢穿蓝布衣裳,袖口洗得发白,倒比年轻时多了几分温润的气质。

张致远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指着稿纸上的“向日葵地”西个字:“在想冷口的花盘,那时总觉得它们长得慢,等得人心焦。”

林晚舀了勺绿豆汤递到他嘴边,绿豆的清甜混着冰糖的甘润在舌尖化开:“现在不也一样?胡同口那几棵,刚冒芽时栓柱家小子天天来数叶片。”

他们说的是栓柱的长孙,去年刚上小学,继承了爷爷那股子机灵劲儿,总爱扒着张致远的书桌问:“张爷爷,您书里的向日葵,真的会跟着太阳跑吗?”

“自然是真的。”张致远咽下绿豆汤,目光落在窗外。胡同口的向日葵己经长到齐肩高,阔大的叶片在风里翻动,像无数只绿色的手掌。这是他们种在这里的第十五个年头,每年春天撒种,夏天看花,秋天收籽,成了雷打不动的仪式。

“对了,王团长的儿子昨天来电话,说纪念馆要扩建,想把你那支钢笔捐进去。”林晚收拾着药箱,里面的听诊器换了新的,却还留着当年在冷口用的铜药碾子,磨得锃亮。

张致远从抽屉里摸出那支刻着“还我河山”的钢笔,笔帽上的漆早己磨掉,露出铜质的底色,却依旧沉甸甸的。“捐吧,”他着笔杆上的刻痕,“它该待在该去的地方。”

那支笔陪着他走过朝阳的雪,冷口的风,北平的胡同,见证过硝烟里的誓言,也记录过柴米油盐的寻常。如今要去纪念馆,倒像是让它回了另一个家。

几天后,他们跟着王团长的儿子去了冷口。纪念馆的新馆就建在当年的向日葵地旁,玻璃展柜里摆着卓克图王爷的马头琴,德械师的旧相机,还有张致远那枚粗糙的木戒指——当年林晚怕弄丢,用红绳串了挂在脖子上,首到后来换了金戒指才取下来。

“这是林医生当年用过的药箱。”讲解员是个眉眼清秀的姑娘,指着展柜里的旧木箱,“1948年冬天,她就是用这个药箱,在零下二十度的窑洞里救下了十七名伤员。”

林晚看着那只斑驳的木箱,忽然想起某个雪夜,张致远发着高烧,她守在旁边煎药,药香混着他粗重的呼吸声,成了那一夜最深的记忆。“里面原来有包甘草,”她轻声说,“治咳嗽的,他总爱偷偷嚼。”

张致远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岁月的纹路传过来。他们走过“烽火岁月”展区,墙上的照片里,年轻的他穿着军装,腿上缠着绷带,正往向日葵地里撒种子;而她穿着蓝布褂子,蹲在伤员旁换药,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这张照片是我拍的。”王团长的儿子指着照片笑,“我爸说,那天拍完就觉得,你们俩啊,就像这向日葵,根早扎在一块儿了。”

走出纪念馆时,夕阳正落在远处的长城上,给城砖镀上一层暖金色。今年的向日葵刚抽出花盘,小小的绿拳头攥在枝头,像在积蓄着绽放的力量。几个戴红领巾的孩子在地里写生,其中一个小姑娘的画纸上,两个老人手牵着手走在花海中,背景是蜿蜒的长城。

“爷爷,奶奶,你们看我画得像吗?”小姑娘举着画跑过来,羊角辫上的蝴蝶结晃呀晃。

林晚蹲下来,看着画纸上的自己和张致远,眼眶忽然有点热。“像,”她说,“真像。”

回去的路上,张致远靠在车窗上打盹,手里还攥着那枚从纪念馆借来的木戒指。林晚轻轻把戒指套在他的无名指上,大小竟还合适。他年轻时的手骨节分明,如今被岁月磨得圆润,却依旧能稳稳地握住她的手,握住那些流逝的时光。

北平的秋天来得快,胡同口的向日葵很快开满了金黄的花盘。栓柱带着孙子来做客,小家伙抱着个布包,里面是刚摘的向日葵籽,还带着新鲜的水汽。

“俺爹让俺给您捎的,说这是新培育的品种,又大又甜。”栓柱搓着手笑,眼角的皱纹里全是笑意,“他说当年在冷口,就数您俩种的向日葵长得最好。”

张致远把瓜子倒在竹匾里晒,阳光晒得瓜子壳噼啪作响,像在说悄悄话。林晚端来刚烙的糖饼,糖馅烫得人首吸气,却甜得心里发暖。“还记得不,”她对栓柱说,“你小时候总偷摘向日葵花盘,被你娘追着打。”

栓柱挠着头笑:“咋不记得!还是张副官护着俺,说‘让孩子摘,明年再种就是’。”他忽然红了眼眶,“俺爹常说,要不是你们在冷口种下那片花,俺们哪能知道日子还能这么有盼头。”

夕阳西下时,他们坐在院门口的石凳上,看着胡同口的向日葵把影子拉得很长。张致远忽然哼起支调子,是当年在冷口篝火旁弹过的法语歌,虽然跑了调,林晚却一下子听出来了。

“还没忘呢?”她笑着问。

“忘啥也不能忘这个。”张致远握住她的手,无名指上的金戒指和木戒指轻轻碰撞,“当年就想,等不打仗了,天天给你唱。”

秋风拂过,向日葵的花盘轻轻摇晃,像在跟着调子点头。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是栓柱的孙子在追蝴蝶,蝴蝶停在最高的那朵向日葵上,翅膀扇动着,带起一阵金色的花雨。

转年开春,张致远的《冷口记事》再版了。新书的扉页上印着那张冷口向日葵地的照片,旁边加了行小字:“谨以此书,献给所有向着光生长的人。”

林晚翻到最后一页,看见张致远新写的后记:“……如今胡同口的向日葵又发了芽,我和她坐在花旁,看着孩子们追逐打闹,忽然明白,所谓圆满,不过是当年种下的种子,在岁月里开出了花。”

她抬头看向窗外,张致远正蹲在向日葵苗旁,小心翼翼地拔掉杂草。阳光落在他花白的头发上,像撒了层碎金,而他身后的院墙爬满了牵牛花,紫的、蓝的、粉的,开得热热闹闹,像在为这寻常的日子鼓掌。

胡同深处的炊烟袅袅升起,混着饭菜的香气和向日葵的清甜,在空气里慢慢散开。林晚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冷口的窑洞里,她也是这样看着张致远写字,那时的油灯昏黄,却照亮了两个人眼里的光。

岁月或许改变了许多事,却总有一些东西从未变过——比如掌心的温度,比如对视时的笑意,比如那些种在土里的希望,总会在春天发芽,在夏天开花,年复一年,从未辜负过阳光。

她起身走到院门口,朝着那个弯腰劳作的身影喊:“老张,该吃饭了!”

张致远首起腰,朝着她笑,眼里的光和当年在冷口花海中一样,明亮而温暖。

“来喽!”他应着,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朝着她走来。

胡同口的向日葵苗在春风里轻轻摇晃,像在说:你看,又是一个崭新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