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向朝阳

2025-08-23 2862字 3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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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把冷口的土地吹软时,向日葵地里冒出了成片的绿芽,嫩得能掐出水来。张致远蹲在地埂上,看着栓柱教更小的孩子给幼苗浇水,木瓢里的水顺着指缝往下滴,在泥土上洇出小小的圆斑。

“慢点浇,”栓柱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认真,“林姑娘说,水多了会烂根,就像打鬼子不能蛮干,得讲法子。”他现在是“长城队”的小队长,腰间别着张致远给的短枪,枪套上的向日葵干花被风吹得微微动。

张致远笑着点头,往银镯里摸出个布包,里面是上海寄来的新书,封面上印着“科学种田”西个字。他想等孩子们认够了字,就教他们怎么让向日葵长得更壮——就像赵铁军说的,打鬼子要硬气,过日子要实在。

“张副官!”通信兵骑着马跑过来,马背上驮着个大木箱,“北平的慰问团又来了!这次带了好多东西,还有你的信!”

木箱里装着崭新的课本、药品,还有几台缝纫机——林晚说,有了这个,给伤员缝绷带能快十倍。最让人眼热的是一箱罐头,印着“红烧牛肉”的字样,是美国华侨捐的,孩子们围着箱子转圈,眼睛亮得像星星。

信是上海报社寄来的,说他写的青纱帐故事在城里引起了轰动,好多学生和工人都要求来前线,还有位老教授特意寄来本《植物图鉴》,说能帮着种好向日葵。张致远摸着图鉴上印着的向日葵图案,突然觉得那些文字和种子一样,都能在人心里扎根。

傍晚时,宋军长召集军官们开会,窑洞墙上的地图换了新的,上面用红笔圈出了好几个地名:“根据委员长的命令,咱们要配合友军反攻了!目标是热河,先收复朝阳,再往北推!”

张致远的手指落在“朝阳”两个字上,指腹着纸面,像在触摸那些逝去的时光——瞎眼婆婆的红布包,小石头冻裂的手,城墙上冻僵的弟兄……那些画面突然清晰起来,像就在昨天。

“我申请打前锋!”他猛地站起来,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熟朝阳的地形,知道鬼子的布防弱点。”

赵铁军的位置现在由德械师的王团长接任,他拍着张致远的肩膀笑:“早听说你在朝阳打出了名,这次正好回去看看,告诉那些牺牲的弟兄,咱们打回来了!”

卓克图王爷也站起来,皮袍换成了轻便的短装:“我带骑兵跟你走!草原的马跑热河的路,比鬼子的卡车快!”他怀里揣着个羊皮袋,里面是部落新酿的马奶酒,“等收复了朝阳,咱们在城头上喝庆功酒!”

出发前的夜里,林晚在灯下给张致远缝军装。她把那枚向日葵杆戒指小心地摘下来,放在针线笸箩里,上面摆着刚绣好的臂章——是朵金黄的向日葵,花盘里绣着“还我河山”西个字。

“朝阳的城墙比冷口陡,”她往军装的肘部缝了块厚布,“爬城墙时别蹭破了皮。”她顿了顿,从药箱里拿出个小瓷瓶,“这是新配的药膏,治刀伤特别灵,你带着。”

张致远看着她低垂的眉眼,突然把她揽进怀里。林晚的身子僵了一下,很快放松下来,额头抵着他的胸口,听着他擂鼓似的心跳。“我在门口等你,”她的声音闷闷的,“等你回来,咱们在向日葵地里摆酒。”

“好,”张致远握紧她的手,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薄茧——那是给伤员换药、给孩子们缝衣服磨出来的,“我给你带朝阳的酸枣,你以前说过想吃。”

队伍出发时,向日葵地里的幼苗己经长到半尺高,叶片在春风里舒展,像无数只小手在招手。“长城队”的孩子们站在城墙上,举着自己做的小旗子,齐声唱着林晚教的歌:“向朝阳,向朝阳,长城脚下好儿郎,打跑鬼子回家乡……”

张致远勒住马,回头望了眼冷口。林晚站在城门口,蓝布身影在晨光里格外清晰,手里捧着那盆最先发芽的向日葵。他对着她挥了挥手,调转马头,朝着朝阳的方向奔去。

路上的景象比想象中惨烈。被烧毁的村庄还留着黑黢黢的房梁,田埂上的荒草没过膝盖,偶尔能看见白骨露在外面,被风吹得发白。有个牵着羊的老汉看见他们的队伍,突然跪在地上哭:“你们可来了!俺们等这一天,等白了头发!”

卓克图王爷的骑兵在前面开路,马刀劈断拦路的铁丝网,嘴里喊着蒙古语的战歌,声音苍凉又雄壮。张致远跟在后面,银镯空间里的弹药和药品渐渐少了,但心里的劲却越来越足——他能感觉到,脚下的土地在发热,像有无数先烈的热血在奔涌。

离朝阳城还有十里地时,遭遇了鬼子的伏击。机枪从两侧的山头上扫下来,子弹打在马前的土地上,溅起泥点。张致远让骑兵先撤,自己带着人往山坳里钻,银镯里的手榴弹一颗颗扔出去,炸得鬼子的机枪哑了火。

“跟我冲!”他举着步枪往上爬,膝盖在石头上磕出了血也没感觉。快到山顶时,突然看见个熟悉的身影——是狗剩,他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上来,正用红缨枪挑向鬼子的机枪手,枪杆上的“三娃子”三个字在阳光下闪着光。

“你咋来了?”张致远又惊又气。

“俺想俺哥了,”狗剩的脸上沾着血,眼睛却亮得惊人,“俺要在朝阳城给他立块碑,告诉俺哥,鬼子被打跑了!”

朝阳城的收复战打得异常惨烈。鬼子在城墙上架了重机枪,子弹像雨点似的往下泼。张致远让卓克图王爷的骑兵从侧翼佯攻,自己带着人扛着梯子往城墙上冲。梯子被打穿了好几根,爬在前面的兵掉下去,后面的人接着上,踩着同伴的肩膀往上攀。

就在这时,城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一群穿着百姓衣服的人举着锄头、菜刀冲了出来,领头的是个瞎眼婆婆,手里拄着根木棍,嘴里喊着:“杀鬼子啊!冷口的弟兄们来了!”

是朝阳的乡亲们!他们一首在城里等着,藏着武器,盼着反攻的这一天。瞎眼婆婆虽然看不见,却能听出张致远的声音,朝着他的方向喊:“俺儿子的枪,俺早挖出来擦干净了,就等你们来拿!”

内外夹击下,鬼子的防线很快崩溃了。张致远第一个冲上朝阳城墙,扯下鬼子的旗,把带来的中国国旗升了上去。红旗在春风里展开的那一刻,城墙上、城墙下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有人哭,有人笑,有人抱着枪杆喊爹娘。

卓克图王爷打开羊皮袋,把马奶酒往城墙上倒,酒液顺着砖缝往下流,像在给牺牲的弟兄们敬酒。“看!”他指着远处的山,“朝阳的太阳,比冷口的暖!”

张致远望着城下欢呼的人群,看见瞎眼婆婆被乡亲们扶着,正对着国旗的方向磕头;看见狗剩在城根下挖着什么,大概是想埋下三娃子的名字;看见那些幸存的朝阳百姓,正把藏了三年的粮食往队伍里送……

他从怀里摸出林晚给的小瓷瓶,打开闻了闻,一股清凉的药香散开。他想,该给冷口写封信了,告诉林晚,他们收复了朝阳,这里的土地还在,人还在,就像她种的向日葵,不管被风雪埋得多深,总能朝着太阳的方向生长。

夕阳西下时,张致远站在朝阳城头,看着队伍往城北推进。他知道,前面还有更长的路要走,还有更多的土地要收复,但他心里踏实。因为他看见,从冷口到朝阳,从长城到青纱帐,无数人用生命点燃的烽火,己经连成了片,像这夕阳一样,把半边天都染成了红。

他摸了摸腕上的银镯,又摸了摸胸口的信纸,转身朝着队伍的方向走去。春风拂过城墙,带着远处的歌声和近处的炊烟,像在说:往前走吧,朝着有太阳的地方,朝着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