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冬雪埋忠骨

2025-08-23 2789字 3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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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口的第一场雪来得比往年早,鹅毛似的雪片簌簌落下,给长城裹上了层白棉袄。张致远蹲在向日葵地的残茬旁,往土里埋最后一把葵花籽。雪落在他的棉帽上,很快积起薄薄一层,像顶着团棉花。

“张副官,这么冷的天,种子能活吗?”栓柱捧着个铁皮盆跑过来,里面是刚烧好的热水,冒着白汽。他的鼻尖冻得通红,军装上打着新补丁——是林晚用向日葵杆里的絮絮填的,比棉花还暖和。

“能活,”张致远往手上哈了口气,搓了搓冻僵的手指,“雪水最养种子,等明年开春,准能冒出绿芽。”他从银镯里摸出双棉手套,塞给栓柱,“这是冀东的李寡妇寄来的,说给最勇敢的孩子。”

手套是用旧棉袄改的,里面絮着羊毛,暖和得很。栓柱戴上手套,突然往长城外指:“你看,那是不是杨队长的游击队?”

雪幕中,十几个黑影正往关隘这边挪,走在最前面的人拄着根木棍,一瘸一拐的,正是游击队的杨队长。她的左臂空荡荡的,袖子在风里晃荡,显然是受了重伤。

“快开门!”张致远喊着,往城门口跑。守城的弟兄赶紧放下吊桥,杨队长刚踏上桥面,就一头栽倒在雪地里,怀里还紧紧抱着个油布包。

林晚的医疗队很快赶了过来,把杨队长抬进窑洞。解开她的棉衣,才发现她的伤口己经冻住,血和雪混在一起,结成了紫黑色的冰碴。“是枪伤,”林晚用剪刀剪开伤口周围的布料,声音发颤,“子弹打穿了胳膊,还在发炎。”

杨队长醒过来时,第一句话就是抓着张致远的手:“鬼子……鬼子要偷袭古北口,带了重炮……这是他们的布防图……”她把怀里的油布包递过来,手指抖得厉害,“俺们游击队……就剩这点人了……”

油布包里是张手绘的地图,上面用红墨水标着鬼子的炮位和兵力部署,墨迹被血洇开,像朵绽开的红梅。张致远摸着地图上凹凸的笔迹,突然想起杨队长在青纱帐里教孩子们认地形的样子,那时她的胳膊还好好的,挥着木棍在地上画得龙飞凤舞。

“你撑住,”张致远按住她渗血的伤口,“林姑娘会治好你的,等你好了,咱们一起看明年的向日葵。”

杨队长笑了,嘴角的血沫子沾在脸上,像抹了胭脂:“俺怕是……等不到了……”她看着窑洞外的雪,突然喃喃道,“俺爹是修长城的石匠,说长城的砖缝里……埋着好多忠骨……俺也想……做块砖……”

话音未落,她的手就垂了下去。林晚的眼泪落在杨队长的脸上,很快结成了冰。窑洞外的雪下得更紧了,把远处的枪声都盖得闷闷的。

赵铁军拿着布防图,站在雪地里骂娘:“狗娘养的小鬼子,冬天也不消停!”他往古北口的方向瞥了眼,那里的天空泛着红光,显然己经交火了,“宋军长让咱们抽一个营支援,谁跟我去?”

“俺去!”栓柱第一个站出来,手里攥着那把短枪,枪套上还别着朵干了的向日葵花,“俺哥没完成的事,俺替他干;杨队长没完成的事,俺也替她干!”

“还有俺们!”“长城队”的孩子们都跟着喊,小脸蛋冻得通红,却没人往后退。

张致远按住栓柱的肩膀:“你们留下,守冷口。古北口的仗太险,等你们长到能扛起步枪,有的是鬼子让你们打。”他转向赵铁军,“我跟你去,银镯里有穿甲弹,能对付重炮。”

卓克图王爷也掀帘出来,皮袍上落满了雪:“我带骑兵跟你们走,草原的马在雪地里跑得快,能给你们当向导。”

出发前,林晚往张致远的背包里塞了个布包,里面是十几块烤红薯,还有瓶烈酒——说是给冻伤的弟兄擦身子用的。“古北口的风比冷口烈,”她往他脖子上围了条围巾,是用学生们捐的毛线织的,“这围巾能挡风。”

围巾上绣着朵腊梅,针脚歪歪扭扭的,显然是赶工织的。张致远摸了摸腊梅的花瓣,突然想起她在青纱帐的信里说,要在冷口等他回来。“等我们打退了鬼子,”他低声说,“你教我种向日葵吧。”

林晚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笑着点头:“我把种子都备好,就等你回来春耕。”

队伍钻进雪幕时,孩子们举着松明火把站在城墙上,齐声唱着《义勇军进行曲》。歌声在雪地里飘得很远,像根无形的线,一头拴着冷口,一头拴着出征的人。

古北口的战场比想象中惨烈。鬼子的重炮把城墙炸得千疮百孔,雪地里到处是断枪和尸体,有穿灰军装的士兵,也有穿百姓棉袄的游击队员。赵铁军带着人往炮位冲,刚冲到半山腰,就被鬼子的机枪压了回来,雪地上留下一串血印。

“我去炸掉机枪巢!”张致远摸出银镯里的炸药包,往雪地里滚。积雪没到膝盖,每挪一步都要费很大劲,子弹打在身边的雪地上,溅起一片片雪尘。

离机枪巢还有三丈远时,他突然看见个熟悉的身影——是巴图。蒙古汉子浑身是血,正用马刀劈向机枪手,却被侧面的子弹打中了胸膛。他倒在雪地里时,还朝着冷口的方向喊了句什么,声音被风雪吞了。

“巴图!”张致远喊着,拉开炸药包的引线,奋力扔了过去。爆炸声响起时,他看见巴图的手还指着冷口,像是在说“王爷等着我”。

炸开机枪巢后,队伍终于冲到了炮位。张致远从银镯里摸出穿甲弹,塞进迫击炮膛,对着鬼子的重炮就是一发。炮弹正中炮管,“哐当”一声脆响,重炮成了哑巴。

“好样的!”赵铁军砍倒最后一个鬼子,往他肩膀上拍了拍,手刚抬起来,突然僵住了——一颗流弹穿透了他的胸膛,血喷在雪地上,像开出朵大大的红梅。

“赵团长!”张致远扑过去抱住他,赵铁军的手还攥着那把砍刀,刀上的血己经冻成了冰。

“把……把弟兄们……带回冷口……”赵铁军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睛却望着冷口的方向,“告诉林姑娘……向日葵……我没照顾好……”

他的头歪下去时,雪正好落在他的脸上,像给这位铁打的汉子,盖上了层温柔的被子。

古北口的仗打胜了,鬼子的重炮联队被打垮了,但张致远带回冷口的,只有赵铁军和巴图的遗体,还有满身的伤痕。卓克图王爷抱着巴图的尸体,在雪地里坐了很久,马头琴拉得呜呜咽咽,像在哭草原上走失的孩子。

孩子们把赵铁军和巴图葬在向日葵地旁,坟头朝着古北口的方向。栓柱往坟上撒了把葵花籽,哽咽着说:“赵团长,巴图大哥,明年开春,向日葵就长出来了,俺们替你们看着。”

林晚给两座新坟各系了条红围巾,围巾在风雪里飘动,像两团不灭的火。她往张致远手里塞了个暖炉,轻声说:“雪化了就是春天,种子总会发芽的。”

张致远看着两座新坟,又望向长城外的雪幕。他知道,这冬天还很长,还会有更多的人埋在这片土地里,但只要春天还会来,只要还有人记得把种子埋进土里,这烽火就不会熄,这长城就不会倒。

他从银镯里摸出那支刻着“未来”的钢笔,在雪地上写下:

“冬雪埋忠骨,春风生新苗。长城尚在,我们不散。”

字迹很快被新的雪片覆盖,但张致远知道,这些字己经刻进了心里,刻进了长城的砖缝里,等着明年的向日葵,一起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