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3年正月的热河,风是带着棱角的。张致远揣着那只磨得发亮的银手镯,蹲在朝阳城外围,雪粒子打在庙顶的窟窿上,簌簌往下掉,落在他冻得发紫的手背上,像针一样扎。
“张老弟,还能撑住不?”赵铁军裹着件旧棉袄,粗粝的手指搓着冻硬的胡茬,往他手里塞了半块冻成石头的窝头,“鬼子的飞机昨天炸了城西的仓库,咱们连喝口热水的铜壶都炸没了。”
张致远从系统空间里把二十箱步枪,20万发子弹,和三百条棉被,还有几大箱磺胺粉,几十箱压缩干粮都提取了出来。
“赵团长,”他压低声音,往庙外瞥了眼放哨的哨兵,“今晚三更,你让人到村东头那棵老榆树下等着。”我还有好东西都给你拿出来。
赵铁军眼睛亮了。这段时间以来,全团上下都知道新来的这个副官张致远是个“福星”。前阵子弟兄们快冻僵时,他不知从哪弄来几大车棉衣;机枪连子弹打光那天,他让几人背着个空麻袋出去,回来就扛着几麻袋子弹。
有人猜他是哪家大户的少爷,偷偷运物资支援,也有人说他会变戏法,但没人敢问——在这朝不保夕的战场上,能活命比什么都重要。
三更的梆子刚敲过,赵铁军带着一个营的弟兄摸到老榆树下。雪地里的风更紧了,吹得人睁不开眼。张致远站在树后,指尖抵着银镯默念。
黑暗里突然“哗啦”一声,二千多支崭新的中正式步枪凭空落在雪地上,枪身的烤蓝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紧接着是成箱的子弹,码得整整齐齐的棉被,还有用油纸包着的白面馒头。
“我的娘咧……”一个小个子兵惊得差点坐地上,手里的步枪“哐当”掉在雪里。
赵铁军一把捂住他的嘴,自己却蹲下去摸着步枪,指腹划过光滑的枪托,忽然就红了眼眶。他当这个团长快十年了,从关外打到关内,手里的枪不是膛线磨平的老套筒,就是从鬼子手里缴的“三八大盖”,哪见过这么齐整的家伙。
“张老弟,这……”他声音发颤,“你到底是又打劫的那家地主老财啊……”
“打鬼子的部队,我都送了,只是我们团的比别人更多。”张致远打断他,往空间里看了眼,还有几十箱罐头和一些药品和绷带,“后面还有,让弟兄们快搬,天亮前必须运回去。”
搬运到第五趟时,一个叫小石头的兵突然停住脚,举着个牛肉罐头哭起来。这孩子才十五,爹娘在通辽被鬼子杀了,跟着逃难的人群跑了三个月,冻掉了半截小指。“俺爹以前就想吃这个……”他抹着眼泪,把罐头贴在脸上。
天快亮时,最后一箱药品搬进了团部的地窖。赵铁军让伙房煮了一锅白面疙瘩汤,撒了把葱花。热气腾腾的汤碗递到手里,十几个汉子捧着碗首掉眼泪。
有个老兵喝着喝着,突然“哐当”把碗一搁,扯开嗓子唱起来:“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歌声糙得像砂纸磨过木头,却把所有人的眼泪都唱下来了。
张致远看着他们冻裂的嘴唇,冻肿的耳朵,突然觉得手腕上的银镯烫得厉害,估计是鬼子快过来了,系统在提前示警。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鬼子的先头部队就摸到了朝阳城外。
赵铁军把新得的步枪全分给了一线的弟兄,自己拎着一挺轻机枪站在城墙上观察鬼子的进攻配置。
张致远跟着士兵们往掩体里搬弹药,刚跑到街角,就听见“轰”的一声巨响——鬼子的炮弹落在了西城门。
“快趴下!”他一把按住身边的小石头,滚烫的气浪夹杂着碎石打在背上,火辣辣地疼。抬头时,看见城墙豁开了个丈宽的口子,几个弟兄连人带枪被掀到了半空。
“机枪连,压制!”赵铁军的吼声穿透硝烟,“三连跟我上,堵口子!”
张致远咬着牙往空间里摸,昨晚没来得及拿的手榴弹还在。
他掏出西箱,扯开引线就往缺口扔,刚扔出去,就看见一个戴钢盔的鬼子己经爬了上来,刺刀明晃晃地刺向赵铁军。
“团长小心!”他扑过去把赵铁军撞开,自己被刺刀划开了胳膊,血瞬间染红了棉袄。赵铁军反手一刀劈在鬼子脖子上,滚烫的血喷了他满脸。
“你不要命了!你要出事儿了,我们兄弟们的后勤保障就没有了,”赵铁军吼着,却伸手按住他流血的胳膊,“快下去包扎!”
“没事!”张致远从空间里摸出磺胺粉往伤口上撒,疼得龇牙咧嘴,过一会儿系统空间会自动给他愈合伤口“手榴弹还有,我给弟兄们送过去!”
他背着个空麻袋在战壕里穿梭,遇到没子弹的就塞一大把,看到受伤的就丢一包绷带。
有个炸断了腿的兵拉着他的裤脚哭:“张副官,俺还能打不?”他掏出几颗手榴弹塞过去:“能!等会儿鬼子上来,拉弦!”
打到晌午,鬼子的进攻歇了。张致远靠在断墙上喘气,胳膊上的伤口早己经愈合。
赵铁军提着一挺机枪走过来,脸上的血和泥混在一起,只剩眼睛亮得惊人。
“清点过了,”他声音沙哑,“咱们干掉了至少一个大队的鬼子,还缴获了六挺重机枪。”他顿了顿,往张致远胳膊上瞅了眼,“你这伤……得好好治。”
张致远摇摇头,说我没事儿,伤口己经都愈合了,摸出几个罐头递过去。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一个通信兵从城外跑进来,举着封信大喊:“团长!承德那边来的信!说全国的捐物都在往热河运,北平的学生组织了医疗队,还有蒙古的王爷派了骑兵来支援!”
赵铁军一把抢过信,手抖得差点捏不住。他识字不多,张致远凑过去念,信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却写得滚烫:“前线的弟兄们,你们不是一个人在打……”
念到一半,张致远念不下去了。他看见城门口跑进来几个穿灰布棉袍的老乡,挑着担子,筐里是热气腾腾的馒头和鸡蛋。
领头的老汉往战壕里瞅,见着人就喊:“儿郎们,趁热吃!俺们村连夜蒸的,管够!”
有个年轻媳妇抱着个襁褓,从里面掏出件连夜缝的棉袄,往最近的兵手里塞:“俺当家的也在队伍里,这衣裳……你们穿着暖和。”
赵铁军突然朝着老乡们“咚”地跪下了,身后的弟兄们也跟着跪了一片。
老汉慌忙去扶:“长官,这是干啥?你们在拼命,俺们送口吃的算啥……”
张致远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眼睛发烫。他摸了摸腕上的银镯,里面还剩些罐头和药品。
他想,今晚还得再装一些物资进空间,空间里还能再装些东西——至少,得让弟兄们多杀几个鬼子。
雪又下了起来,落在朝阳城的断壁残垣上,慢慢盖住血迹,却盖不住那片土地下,正一点点燃起来的火。
张致远知道,这火不会灭,只会越烧越旺,烧过冰原,烧向更远的长城。
朝阳城的雪一连下了三天,鬼子也休整了三天,大雪把城外的尸身盖得严严实实。
张致远蹲在城根下削木头,想给小石头刻个弹弓——那孩子昨天在清理战场时,被流弹打穿了喉咙,到死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馒头。
木头渣子掉进冻裂的指缝里,他却感觉不到疼,胳膊上的伤口结了层硬痂,一动就扯得生疼。
“在刻啥?”赵铁军裹着件刚从老乡那换来的羊皮袄,手里拎着个铁皮桶,里面是熬得稠稠的小米粥。
他把桶往地上一放,蒸汽腾起来,在两人眼前凝成白雾。
张致远把没刻完的木头塞进怀里,端起赵铁军递来的粗瓷碗。粥里飘着几粒红豆,是附近村子的大娘们凑出来的。
“想着小石头要是活着,能有个玩意儿耍。”
赵铁军喝了口粥,没说话。这三天来,鬼子没再进攻,像是在等后续部队。城里的弟兄们趁这工夫加固工事,清理战场时,总能在雪地里挖出老乡们偷偷埋的馒头和咸菜——都是冒着被鬼子发现的风险送来的。
“承德那边又送消息了,”赵铁军抹了把嘴,“说宋军长的部队快到了,还有甘肃来的骑兵旅,带了不少马刀和手榴弹。”他往城外瞥了眼,“不过鬼子也在增兵,侦察机天天在头上转悠,估计这两天就得有大动作。”
张致远点点头,心里盘算着空间里的存货。步枪还有三千多支,子弹够撑几仗,药品还有不少,尤其是治疗冻伤的药膏,弟兄们的手脚大多冻裂了,有的肿得像馒头,缺少了治疗冻伤的药物可不行,又从空间里边拿出不少物资。
张致远又特意绕到城外的游击队驻地。队长姓杨,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梳着齐耳短发,腰间别着把驳壳枪。
看见他来,眼睛笑成了月牙:“张大哥,又给我们送好东西?”
张致远从空间里摸出二百条步枪:“上次说的家伙,带来了。”他知道游击队缺武器,这些枪是他托人从天津的军火贩子手里弄来的,差点被黑吃黑。
杨队长摸着枪身,突然敬了个不标准的军礼:“俺们昨天端了鬼子的一个粮站,缴了三十袋大米,给你们送过去?”
“不用,”张致远摆摆手,“你们更缺粮食。对了,有个事想求你帮忙。”他从怀里掏出张纸条,“这是北平学生联合会的地址,能不能帮我把这封信送出去?”
信是他连夜写的,说热河这边急需药品和弹药,尤其是治疗外伤的盘尼西林,还有能打飞机的高射机枪。
他不知道这信能不能送到,更不知道会不会有回应,但他总得试试。
回到朝阳城时,赵铁军正站在城墙上望。看见他回来,提着的心才放下,劈头就问:“咋才回来?鬼子的侦察机又来了三趟,估计下午就该动手了。”
张致远把冻伤药物分给弟兄们。刚把药罐子藏好,就听见城外传来了汽车的轰鸣声——鬼子的装甲车队来了。
“各就各位!”赵铁军的吼声刚落,炮弹就像雨点似的砸了过来。
这次的炮弹比上次密集得多,城墙在爆炸声中抖个不停,砖石混着雪块往下掉。张致远缩在掩体里,感觉五脏六腑都在震,耳朵里嗡嗡响,什么也听不见。
“轰!”一发炮弹落在隔壁的掩体上,泥土和碎木片埋住了半个身子。
他挣扎着爬出来,看见小石头昨天蹲过的位置,现在只剩下一只孤零零的草鞋。
“张副官,机枪没子弹了!”一个满脸是灰的兵爬过来,手里的机枪枪管都打红了。
张致远赶紧从空间里摸出子弹箱,刚扔给他,就看见三个鬼子己经冲过了护城河,离战壕只有十几步远。
他抓起支步枪就打,子弹穿透了最前面那个鬼子的胸膛,血喷在雪地上,像开出朵妖异的花。
后面的鬼子举着刺刀冲过来,他来不及装子弹,抄起身边的铁锹就拍过去,正拍在鬼子脸上,牙齿混着血飞了出来。
“杀啊!”赵铁军的吼声就在耳边,他拎着砍刀砍倒了一个又一个鬼子,棉袄被划开了好几个口子,露出里面渗血的伤口。
有个鬼子从侧面扑过来,张致远眼疾手快,把手里的铁锹扔过去,正好插进鬼子的喉咙。
打到太阳偏西,鬼子的进攻又停了。这次的伤亡比上次重得多,战壕里到处是断胳膊断腿,呻吟声此起彼伏。
张致远帮着医疗队抬伤员,有个兵的肚子被炸开了,肠子都流了出来,还抓着他的手说:“俺爹是木匠,等打跑了鬼子,俺跟他学手艺,给你做个好匣子……”
他没说完就咽了气。张致远把他的眼睛合上,往他怀里塞了块没吃完的馒头——那是早上从凌源带回来的,还带着点余温。
天黑后,赵铁军坐在城墙上抽烟,烟火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承德那边来电,说关东军主力己经过了赤峰,估计过两天就到朝阳。”他抽了口烟,“上面让咱们撤,往长城方向撤。”
张致远没说话。他知道“撤”意味着什么——放弃己经守住的阵地,把身后的乡亲们留给鬼子。
可他也知道,硬拼下去,全团弟兄都会死在这。
“弟兄们咋说?”他问。
“没人愿意走,”赵铁军苦笑,“三排长说,他老家就在城外的赵家屯,走了,爹娘咋办?”
正说着,城墙下传来动静。张致远探头一看,只见黑压压的人影往城里走,全是附近村子的老乡,挑着担子,推着独轮车,里面是粮食、布匹,还有些孩子穿的旧棉袄。
“赵团长,俺们听说你们要走?”白天送馒头的老汉走在最前面,往地上一跪,“不能走啊!你们走了,鬼子来了,俺们这些人还有活路不?”
后面的老乡也跟着跪了一片,有个瞎眼的老婆婆摸着城墙哭:“俺儿子死在锦州了,你们要是也走了,谁给俺儿子报仇啊……”
赵铁军从城墙上跳下去,扶起老汉,眼泪“啪嗒”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