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黎明悲歌

2025-08-19 4274字 5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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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声,撕心裂肺的哭声逐渐响起。

“爹——!爹你醒醒啊!”

“当家的!你别丢下我们娘俩啊!”

“我的儿啊!你撑住啊!”

村长王大山拄着拐杖,老泪纵横,佝偻着背,在刘猎户的搀扶下,艰难地清点着伤亡。

“二十五个……死了二十五个……”

村长的声音哽咽,如同被砂纸磨过,“赵家媳妇……李老汉……宋春雨……她……她是为了护住王勇那袋抢回去的粮,被流寇砍倒的……”

宋春雨倒在地上,怀里还死死抱着一个瘪瘪的粮袋,眼睛瞪得老大,脸上凝固着惊恐和不甘。

受伤的人更多,几乎占了一大半。

有抱着血流不止的胳膊哀嚎,有腿上被砍出深可见骨的伤口,呻吟声此起彼伏。一些人家辛苦积攒的粮食被抢掠一空。

失去了亲人的村民抱着冰冷的尸体,哭得肝肠寸断。

侥幸活下来的人,看着满目疮痍的营地,看着死去的亲人朋友,看着空了的粮袋,也忍不住失声痛哭。

绝望和悲伤如同沉重的乌云,再次笼罩了这支伤痕累累的队伍。

昨日的短暂安宁,似乎是易碎的梦,被残酷的现实彻底击碎。

二蛋默默地站在家人前,身上溅满了不知是谁的血。

李氏抱着吓得瑟瑟发抖的小花和三蛋,无声地流泪。

杨秀璃蹲在地上,仔细擦拭着从流寇尸体上捡回来的柴刀,刀刃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她的眼神依旧冰冷,但紧抿的嘴唇透露着内心的波澜。

篝火依旧噼啪作响,映照着满地狼藉和一张张悲痛欲绝的脸。

黎明的微光,艰难地刺破黑暗,却照不亮这深山里弥漫的浓重悲伤。

前路,似乎更加黑暗了。

失去亲人的悲痛无声地流淌在每个人脸上,眼神空洞,步履蹒跚地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哭泣己经流不出眼泪,只剩下麻木的哀伤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村长王大山仿佛一夜之间耗尽了所有精气神,背佝偻得更厉害了。

他看着一张张绝望的脸,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无奈和悲凉,声音嘶哑得几乎发不出声:“乡亲们……埋了吧……让……让他们入土为安……活着的人……还得……往前走啊……”

没有隆重的仪式,只有沉默的挖掘和无声的掩埋。

泥土覆盖了熟悉的面孔,也掩埋了队伍的一部分生机。

宋春雨最终也没能护住那袋粮,和她扭曲的执念一起,永远留在了这片陌生的山林。

安葬完逝者,队伍在一种近乎死寂的沉重气氛中,再次踏上了未知的征途。

沉重的家当化作了每个人背上或肩挑的负担。

二蛋默默地走在队伍中,背上背着高烧初愈仍显虚弱的三蛋,手里紧紧牵着小花,小容懂事的拿着行李跟在旁边。

杨秀璃背着行李,一手牵着二牛,一手拉着妹妹清柳,沉默地跟在旁边。

二蛋看着身边面黄肌瘦的家人,看着这支死气沉沉的队伍,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对生命脆弱、渺小不断涌上心头。

“我能带他们活下去吗?”

这个念头在二蛋心中反复叩问。

前路茫茫,危机西伏,粮食越来越少,希望在哪里?

他感到肩上的担子从未有过的沉重。

队伍沉默地行进,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喘息。

失去了部分青壮和有生力量,队伍行进的速度更慢了。

村长看着几家几乎断粮、饿得摇摇欲坠的人家,叹了口气,强打起精神:“粮食多点的……匀一点出来吧……帮衬一把吧……总不能……看着他们饿死在路上啊……”

他的声音充满了无奈和恳求。

生死边缘,许多人家虽然不情愿,但看着同伴绝望的眼神,最终还是咬咬牙,从本就不多的存粮里抠出一点点,分给了最困难的人。

经此一劫,队伍里那些尖锐的矛盾和算计似乎被巨大的悲伤和共同的命运暂时压了下去,每个人都收起了身上的刺,只剩下同舟共济的微弱本能。

他们朝着东南方向,在莽莽群山中艰难挪移。

途中并非一帆风顺,有些人因为伤势过重,永远的留在了大山。

曾远远望见过山坡上巨大的棕熊身影,在溪涧旁发现过猛虎留下的新鲜足迹。

每一次都让队伍紧张得如同惊弓之鸟。幸而人多势众,又有刘猎户的经验和二蛋、杨秀璃的警惕,他们远远避开,不惊不扰,倒也与这些山林霸主相安无事。

夜晚的篝火燃得更旺,守夜的人眼睛瞪得更大,神经绷得更紧,山林里的每一次异响都足以让人惊出一身冷汗。

日子在饥饿、疲惫、警惕和微弱的希望中一天天滑过。

不知不觉,离开青田村,踏上这条亡命之路,己近三个月。

深山的秋意越来越浓,清晨的露水带着刺骨的寒意,枯黄的落叶铺满了山径。

正午时分,天空骤然阴沉下来,厚重的铅灰色云层低低压下,带着熟悉而令人心悸的威压。

“要下大雨了!” 不知是谁惊恐地喊了一声。

“老天爷!可别再下那样的雨了!”

村民们脸色煞白,对家乡那场毁天灭地的台风暴雨记忆犹新,恐惧攫住了每个人的心。

“快!找地方躲雨!护住粮食!” 村长嘶哑着嗓子大喊,声音带着颤抖。

人群慌乱起来。二蛋和杨秀璃反应最快,立刻从背篓里抽出那张巨大完好的油布。

“这边!快过来!” 二蛋指着一块突出的大石头喊道。

杨秀璃默契地和他一起,迅速将油布的一边压在巨石下,另一边则用大石块牢牢压住边缘,形成一个简陋但还算稳固的三角避雨棚。

“王婶!铁蛋!快进来!” 二蛋朝抱着儿子、惊慌失措的王寡妇喊道。

赵大柱也拖着疲惫的身子挤了进来。小小的空间里,挤进了李氏、小花、三蛋、小容、王寡妇母子、赵大柱、杨秀璃姐弟三人以及二蛋自己。

众人蜷缩在一起报团,身体因为恐惧而发抖。

“轰隆隆——!”

惊雷炸响!

豆大的雨点瞬间变成瓢泼大雨倾泻而下!砸在油布上发出密集的鼓点声,天地间瞬间被狂暴的雨幕笼罩。

狂风呼啸着,拉扯着油布,仿佛要将这最后的庇护撕碎。

油布在狂风中剧烈地抖动、凹陷,雨水顺着缝隙流进来,打湿了衣角。

铁蛋吓得哇哇大哭,小花和小容也紧紧抱住二蛋的手臂。

李氏和王寡妇惊恐地看着外面白茫茫一片的雨幕,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家毁田亡的噩梦之夜。

“别怕!别怕!” 二蛋紧紧搂住小花和小容,声音在风雨中显得格外镇定有力,

“这雨看着大,但风没有上次猛!石头很稳,油布也结实!不会有事!我们挤在一起暖和!”

他的镇定感染了众人,哭泣声渐渐小了,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和雨打油布的轰鸣。

这场雨狂暴地下了整整两个时辰,雨势才渐渐变小,乌云散去,金色的阳光艰难地穿透云层,洒向湿漉漉的山林。

空气清新得带着泥土和草木的芬芳。

走出避雨棚,看着劫后余生的山林和彼此安然无恙的同伴,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感弥漫开来。

这雨,仿佛洗刷了过去的阴霾,也预示着上天的考验,或许真的己经结束了。

雨后的山路泥泞难行,村长王大山安排大家就近找干柴生火,煮点热汤暖暖身子,恢复体力。

“好好歇歇,养足精神,明天争取走得更远!”

二蛋看着浑身湿透、散发着浓重酸臭味的家人和自己,决定找水源洗个澡。

他找到一处水流平缓的小溪段,让女人们用油布围起一个简陋的“浴帘”,李氏带着杨秀璃、小花、小容、清柳和王寡妇在里面轮流简单洗澡。

二蛋则带着三蛋、二牛、铁蛋和赵大柱在稍下游处,痛痛快快地洗刷掉身上积攒了不知多久的泥垢和汗臭。

凉爽的溪水刺激着皮肤,却带来一种新生的清爽感。

秋意渐深,山林染上了更浓重的红黄之色,晨霜开始出现。

寒意越来越重,冬的脚步清晰可闻。

就在希望几乎要被严寒和疲惫冻结时,一个早晨时分,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刘铁山猛地停住了脚步,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烟!看!炊烟!”

所有人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远处山坳的下方,不再是连绵无尽的墨绿山峦,而是出现了一片开阔的谷地!

几缕淡淡的炊烟,正从谷地边缘袅袅升起,融入清晨微蓝的天空!

“炊烟!是炊烟!”

“有人!我们快下山了!”

“我们走出来了!走出来了!”

巨大的狂喜在队伍中爆发!麻木的脸上终于绽放出激动光芒!人们互相拥抱,喜极而泣!

几个月的跋涉,无数次的绝望与挣扎,终于在这一刻看到了人间的烟火!

队伍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动力,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朝着炊烟的方向冲下山去。

下了山,进入谷地,景象却让他们刚刚沸腾的心凉了半截。

路上并非繁华景象,而是三三两两、形容枯槁的灾民,如同行尸走肉般缓慢移动着,眼神空洞麻木。

路边偶尔可见倒毙的尸体,无人收殓。空气中弥漫着衰败和绝望的气息。

拦住一个勉强还能说话的灾民打听,得到的消息让众人心头一紧:“这里是抚州地界了……听说府城……府城倒是在施粥救灾……但……能走到那儿的……都是命硬的啊……”

希望并未熄灭,只是变得更加沉重。村长王大山立刻嘶声高喊:“都打起精神!抚州府城有施粥!我们走!”

傍晚时分,当那座在夕阳余晖下显得格外巍峨的府城城墙出现在视野中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然而,城墙下的景象却再次让他们心头发堵。

黑压压的流民如同蚁群般聚集在城墙根下,呻吟、哭泣、哀求声汇成一片绝望的海洋。

气味更是令人窒息——汗臭、屎尿、腐烂的气息混杂在一起,令人欲呕。

城门紧闭。几个守门的兵丁懒洋洋地靠在墙边。

村长挤上前,焦急地问:“兵爷!今天还有粥吗?”

一个兵丁抬了抬眼皮,不耐烦地挥手:“没了没了!明天赶早!等着吧!”

希望被浇了一盆冷水。

村长强忍失望,对众人喊道:“都聚在一起!别散开!看好行李和孩子!解决屎尿必须结伴!十几个人一起去!互相照应!”

队伍默默地在流民堆边缘找了个地方挤在一起。

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呼吸和压抑的咳嗽。

二蛋紧紧护着家人,警惕地扫视着周围那些在暮色中晃动的流民。

这一夜,在寒冷、恶臭和极度的不安中,显得格外漫长。

每个人都盼望着黎明的到来,又恐惧着黎明后可能依旧是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