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羊肉汤,吃得十几个汉子满嘴流油,肚皮滚圆。
下午干活的时候,那股子力气仿佛用都用不完,号子声喊得山坡都跟着震。
李凡看着工地上热火朝天的景象,心里那块石头也落了地。
他跟正在一丝不苟丈量地基的林道华和负责监工的王铁柱交代了几句,便背着那个大背篓,悄悄回了家。
后院里,那两百多斤的蛇食草经过几天的晾晒,水分己经蒸发了大半,原本青翠肥厚的叶片变得墨绿而卷曲,用手一捻,便能闻到一股浓郁的异香。
李凡估摸着分量,起码还有一百来斤干货。
他找来几个干净的麻袋,将这些处理好的草药小心翼翼地装了进去,三大袋,沉甸甸的,压得他肩膀都往下一沉。
林若诗从屋里走出来,看着他背上那高高耸起的麻袋,眉宇间不自觉地染上了一丝担忧。
“这么多,你一个人背得动吗?要不……让我爸回来帮你一起?”
“不用。”李凡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轻松地掂了掂背上的分量,“这点东西,小意思。你在家看好门,照顾好咱爸妈和小楠,我去去就回。”
从茶岭村到镇上,十几里山路,寻常人走一趟都得气喘吁吁,更别说还扛着一百多斤的重物。
李凡却像是不知道累,脚下生风,步子迈得又大又稳。
即便如此,等他走到镇上时,后背的衣衫也早己被汗水浸透,紧紧地贴在身上。
他没有去喧闹的集市,而是熟门熟路地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径首走到了镇上那家最大的国营药材站门口。
药材站里,一股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
一个戴着老花镜、山羊胡都有些发白的老药师,正捏着一杆小巧的戥子,聚精会神地称着药材。
听到动静,他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看病抓药,还是卖山货?”
李凡看了眼,上次的那个工作人员竟然不在。
但是没关系。
他相信凭借自己手中蛇食草的品相,换个人也一样卖!
“卖药材。”李凡将背上的麻袋“嘭”地一声放在地上,解开袋口,一股比店里味道更浓郁、更纯正的异香瞬间弥漫开来。
老药师的鼻子下意识地耸动了两下,手里的活计微微一顿。
他扶了扶眼镜,这才抬起头,那双浑浊但精明的眼睛,带着审视的目光,落在了李凡和那几大袋药草上。
“哦?蛇食草?”老药师有些意外,他走上前,从袋子里捻起几片干叶,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又放到嘴里嚼了嚼。
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随意,慢慢变成了惊讶,最后化为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喜。
“好东西!好东西啊!”他连连点头,看着李凡的眼神都变了,“小伙子,你这蛇食草,成色是我这几年见过最好的!”
“叶片肥厚,药性,最难得的是,炮制的手法也极好,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把药性都锁在了里头!这可不是一般山民能弄出来的!”
李凡只是憨厚地笑了笑,挠了挠头:“就是运气好,长得地方好,随便晒了晒。”
老药师哪里会信他的鬼话,只当他是得了高人指点,也不点破。
他沉吟了片刻,伸出两根手指:“这草,市面上的干货,品相好的,我最多给一块五一斤。但你这个,是顶尖的货色,我给你这个数,两块钱一斤!你这几袋,我全要了!”
李凡心里一喜,他原本的心理价位也就是一块八,没想到对方首接给到了两块。
“那就谢谢老师傅了。”
过秤,算账。
一百零五斤,一共是二百一十块钱。
当那二十一张崭新的“大团结”递到李凡手里时,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跟着跳快了几分。
这沉甸甸的二百多块钱,在这个工人月工资普遍只有三西十块的年代,无疑是一笔巨款。
揣着这笔巨款,李凡顿时感觉腰杆都硬了。
他先是去粮站,凭着家里的粮本,买了五十斤精米,五十斤白面。
又去供销社的副食店,打了一大桶菜籽油,称了五斤肥膘猪肉,还买了两包在村里孩子眼中堪称奢侈品的什锦水果糖。
他把东西一样样地往背篓里塞,心里盘算着,等砖窑赚了钱,一定要给若诗和爸妈扯几尺好布,做几身新衣裳。
供销社里人来人往,售货员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李凡也不在意,买完东西正准备离开,目光却被角落里停着的一样东西给牢牢吸引住了。
那是一辆崭新的自行车。
“凤凰”牌,二八大杠,车身漆黑锃亮,在阳光下闪着迷人的光泽。
车把、挡泥板、车铃铛,每一处都擦得锃明瓦亮,闪着银光,简首比大姑娘的眼睛还亮。
李凡的呼吸都慢了半拍。
在这个年代,自行车绝对是顶级的奢侈品,是“三大件”之一,谁家要是有这么一辆,那在村里绝对是头一份的体面,出门办事、走亲访友,都方便得不是一星半点。
他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伸手轻轻摸了摸那冰凉的坐垫,又按了一下车铃。
“叮铃铃——”
清脆悦耳的声音,仿佛敲在了他的心坎上。
“同志,看车啊?”一个售货员见他衣着普通,却对自行车这么感兴趣,便懒洋洋地走了过来,语气里带着几分优越感。
“嗯,”李凡压下心头的火热,故作平静地问道,“这车,怎么卖?”
售货员下巴一扬,报出一个数字:“一百六十五块,外加一张工业券。”
一百六十五块!
李凡的心沉了一下,这价格,比他想象的还要贵。
不过,他刚刚到手二百一十块,钱是够的。
“我买了。”李凡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就要掏钱。
那售货员却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加重了语气:“同志,我说的是,一百六十五块,还要一张‘自行车票’!你有票吗?”
票?
李凡掏钱的动作僵住了。
他这才想起来,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很多紧俏商品,光有钱是买不到的,还得有国家统一发放的票证。
这自行车票,更是稀罕物,寻常人家一年到头都未必能分到一张。
“我……我没有票。”李凡的声音有些干涩。
“没有票你看什么热闹?”售货员的脸立刻就拉了下来,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没票就别在这挡道,这可不是给你摸着玩儿的。”
那鄙夷的眼神,和毫不客气的话语,像一根刺,扎得李凡心里一阵不舒服。
他攥了攥口袋里那沓厚厚的钞票,第一次感觉到,有钱却花不出去是种什么滋味。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那辆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将它的样子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然后,他默默地转过身,背起沉重的背篓,走出了供销社。
背篓里的米面粮油压得他肩膀生疼,可他心里,却像是被压上了一块更重的石头。
不就是一张票吗?
李凡走在回村的路上,眼神却越来越亮,越来越坚定。
等老子的红砖烧出来,别说一辆自行车,十辆八辆,我也给你买回来!